郁竺起先还没意识到那人说的是自己,直到周围的目光都向这边投来,才恍然有所觉悟。
说来,自遇到韦暄之后,自己便没有刻意再扮成男子,也是韦暄有意叮嘱过,女子便是女子,坦坦荡荡就好,若是刻意装扮,反倒让人多想。
为此,这几日她便穿着最普通的袄裙,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这会儿被人叫住,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看着,这么像婢女么?
倒不是她歧视劳动人民什么的,只是那官员语气里透露出的轻视感,确实让她有些不适。
不过郁竺当了十几年律师,早已将厚脸皮练得炉火纯青,她假装懵懂地看向那出声的官员,又向韦暄投去疑问的目光。
旁人说我是婢子,你怎么看?
先前韦暄只说过武松武艺高强,可做个贴身的亲随,对于郁竺的安排,却有些含糊其辞,说她通文墨,可随自己“做些事”。
这些“事”是指哪些“事”?
韦暄突然有些头疼,这个问题他确实还未仔细想过,总觉得女子么,又不能挣得功名,就算颇有才学,随意安排一个差事也好打发,不需对她的前程有什么交代。
直到这会儿才发现,毕竟是自己救命恩人,让人家当婢子有些不合适,却又一时没想到合适的安排,便摸了摸鼻子道:“这位郁姑娘是我带来的‘私名’,也和我们一同进公衙无妨。”
所谓“私名”,就是编外的小吏,由官员自己花钱聘请,专为这官员做事。
韦暄这一解释,几名官员脸上都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便不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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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前头那位段判官的指引,绕过一处照壁,这才真正进了青州州府衙署。
率先印入眼帘的就是大堂,大堂又叫讼堂,是审理案件的场所。那大堂约有三楹进深,正中摆着一个公案,两侧摆放着青旗、蓝伞、青扇等仪仗。
郁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在法制史课本里出现过的讼堂,不由得有些好奇,多打量了几眼。殊不知这神色落在先前那方脸官员眼中,自是没见识的表现,他不由撇了撇嘴角。
穿过大堂,就是秘密审案的二堂和三堂,此时未有案件审理,这两处大门紧闭,一行人便从西侧的走廊绕行至后面的内衙。
内衙,通俗来讲,相当于现在的“机关家属大院”。
大宋的地方官员到地方任职,州县官府通常都为他们提供住房,住房就在公衙内,故此整个区域又称“廨舍”,“廨”就是方才走过的工作区,“舍”就是内衙,即后面的生活区。①
所以此时的官宦公子,也被称为“衙内”。
按规定,青州所有官员都要住在内衙。
但是规则是用来破坏的,一把手慕容知府就嫌弃内衙简陋,另建宅院,其他官员自然也上行下效。故此,本该热闹拥挤的内衙,只有寥寥几个公吏在此居住,显得格外冷清。
韦暄到来后,那些公吏立即将上房打扫得一尘不染,迎接上官入住。
其余三人,各自也都分到了一间小屋,就位于韦暄居住的上房西侧。
院内绿树成荫,角落里矗着一座小巧的假山,流水潺潺,虽无太多繁复的装饰,却别具生趣。
郁竺对此安排十分满意,大家住在一个大院里,既能相互照应,又有各自的空间,办事方便,安全感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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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韦暄一行人妥善安置妥当后,段判官等人识趣地告辞,并告知韦暄,拜见慕容知府之后,晚间还有一场为他准备的接风洗尘宴,务必出席。
见三人忙前忙后,韦暄略作思索,将郁竺与武松唤至跟前。
“吴老是我随身家仆,来此地前,我已向吏部讨得文书,让他担任我的散从官。至于你二人,暂且先以随从的身份伴我左右,待日后自有机会设法编入吏额。”韦暄盯着不远处的地面,没有直视二人,手指下意识地抠着腰间的带钩。
郁竺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奇怪,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韦暄是在向二人说明身份安排的事情。
她对北宋基层的官僚体系尚不熟悉,一时有些懵懂,倒是武松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拉着郁竺连忙道谢:“多谢大人周全!”
待韦暄走后,武松这才解释道:“州县吏额自有定数,此时恐怕不便安排。但凭韦通判之职,为咱们谋一两个吏额并非难事,且先安心做事,等待时机。”
原来是编制满了,自己和武松得先当临时工,怪不得刚才韦暄表情不自在呢。
郁竺心中盘算了一番,对于这个安排,她倒也能接受——只要能让她接触政务,而非做些洒扫之类的杂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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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新官上任,征收钱税、处理积案、官场应酬三件事最为要紧。
前两项尚可以委以他人,第三件却需得亲力亲为,推脱不得。
及至傍晚,韦暄就带着武松赴宴“张乐”去了。
所谓张乐,以铺张为乐,公款吃喝是也。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