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栀双手交于胸前,道:“我看啊,丽予也许已经知道了。且看这二人谁先开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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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四人想做的、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那明日呢?
从破庙中出来后,四人在一间茶坊坐下,商议如何安顿破庙里的流民。
宋玉栀问道:“我且先问一句,他们为何逃难至此?”
柴英道:“胡州的几个氏族手段毒辣,联合吞并了大量民田,加至当地还是灾年。破庙里的人是当地一些幸存下来的百姓逃过来的。”
宋玉栀仍是不解,道:“可胡州距离帝都那么远,他们为何不往邻城近县逃难,寻求官府的庇护呢?”
沈丽予道:“逃出来的是妇孺与老人,以为家中去当府兵的男丁在新州附近当差,且见他们十余年未归,于是才千里迢迢地找了过来。何况像他们这样的情况,各地发生过多次,即便逃到附近的城县,官府不想管事,亦会将人再次赶走的。”
王檀也疑惑道:“如此说来,那几位有些年纪的男人,都是服役的府兵?”
柴英脸色一沉,道:“应该是逃兵。”
细说下来,问题都在大瑞的府兵制。国之安宁,匹夫有责,府兵制规限不论贵贱高低,家家皆要出人头服役。充当府兵的人丁无需缴税,自购兵甲粮布,在当地折冲府报道,听候统一分配,战时听令,闲时耕种。这些府兵即便是被分派到了最远的边境,也是两年一换。
可现在的大瑞朝,只管下令,不管执行。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打点贿赂,都不去服役,而原岗上的府兵等了数年不见替补,本就是普通人,难忍思乡之苦及军中服役之苦,还被克扣物资,许多人都做了逃兵。
大瑞富饶两百年,人口翻了几番,四处征战虽扩充了疆域,但可耕种、可分配的荒地并不够多。到游宗在位时,大瑞的均田制逐渐成了朝廷的空口允诺。兼并田地的贵门世家与认人赋税的租庸调制,逼得百姓或变卖家产,鬻妻卖女,或成为佃户,为奴为婢,或往外逃窜,成乞成匪。
沈丽予和柴英皆出身将门,多年来,大瑞军制里的许多事听得多,也看得多,深知问题根源,给王檀和宋玉栀讲出了个大概。
宋玉栀微喟道:“难怪父亲常说流民生乱,我竟不知背后的事已经如此严峻。”
沈丽予赞同道:“的确严峻。不过——”
柴英接上她的话,道:“不过陛下有心改制,应该快出来了。”
王檀则是陷入沉思,不知那些远在他城的宗亲们,是否也曾经参与过这样的事。
讲了半日,茶都凉了。四个人都蹙眉垂目。
茶坊里的一些人看见这四位锦衣华服的人这副模样,都暗暗担心起是不是这大瑞即将发生什么大变故。
沈丽予则是想起那个一直与自己针锋相对的男人。临行前,男人俯身向她那一行人致谢:“今日,是我阿成对不住几位,在这里向你们赔罪。往各位不要降罪这里的人。东西既然都是我偷的,如果各位要治罪,请只将我捉拿治罪。”
她深深地记住了阿成当时的眼神。
沈丽予不懂,为什么阿成的言辞诚心,可流露出来的神色始终是心存戒心?
而这下,如果她想将这些人带回府中安置,给寻几份差事安家,先不说过不过得了她家里那关,也许这些人压根不会愿意臣服于她这样的世家中人。
“当下只有那老人与儿媳孙子一家寻到了阿成。其余人都还是与家人相隔两地的。既然今日,这忙我们帮上了,我们不能不管。”沈丽予与那三人决定,明日到破庙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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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坊前分别,宋玉栀拽住要跟沈丽予一起回军侯府的王檀,非说要他陪着去买什么东西,将沈丽予和柴英留在原地。
沈丽予大概知道宋玉栀什么想法,可她已经来不及抓住那疾步而去的那两位了。
她转头看身旁那人,恰好接上了柴英注视的目光。不等他开口,沈丽予道:“敢问您家住何处呢——柴大人?”
柴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道:“你都知道了?”
沈丽予挑眉,道:“你把那装着私印的布包给我,难道不是想让我知道吗?”
柴英低下头,腼腆地笑了。
那装着药的布包配在腰间,是军兵的习惯,以备随时都有药疗伤愈体。沈丽予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沈丽予心想,若柴英也有这样的布包,不知他是否圆了儿时的心愿,现在成为了一名将官呢?
五年未见,关于柴英,她还有好多想知道的。
沈丽予又上前一步,抬头望着面前的少年。当年那个小柴英,与她一般高,十分壮实;而现在的柴英,脸上的稚嫩虽完全褪去,可笑起来的样子可爱、真诚如旧,而该严肃时却又有这年纪少见的老练与干脆。她看柴英许久,想了很多,最后只道:“你——长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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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新州大街上的人少了许多。
沈丽予和柴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