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有理。这黑夜密林里,无法辨明方向,走向何处都是一样的。地上那些痕迹的前方究竟有什么在等着,见机行事吧。
如此,她和柴英沿着地上隐约还能看清的拖行痕迹和脚印朝向,走了不知多久,突然,眼前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支火把,红黄火焰上下耸动。
二人一见火把,同时俯身,藏于灌木后。
只见那支火把,一下变成了两支,四支,许多支。
脚步声纷杂,交谈声也越来越大,分不清那边究竟有几个人。
柴英示意沈丽予不要起来,让他微微站起,去探看清楚灌木外的情况。
等柴英站起身,沈丽予却感觉四周一下变暗,于是稍等了一会儿,也慢慢站起来。果然,那群举着火把的人,已经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二人又跟了一小段路,见那群人一个个地都走进了一个山洞。那些被砍掉的树干堆到了洞外,山洞里的应该就是违令伐林的人。
沈丽予想听听那些人的谈话,随即就往山洞前的一棵大树靠了过去,柴英也碎步跟了过来。二人背对树干,向后微微探头侧耳。
山洞里的人,讲得越发激动了。细听大概是谁霸占了田地,哪里的贪吏横行,他们要号召天下人一起,反抗这不公和压迫人的世道,遂愤慨高呼——“游宗该亡!昏君无道!”
沈丽予听见那重重复复的口号,惊讶不已,低声自语道:“造反?”
她望向柴英,他亦是神情惊愕。
沈丽予还想听得清楚些,往右边侧身,却没站好,变得往外趔趄了一步,全身顿时暴露在山洞透出的黄色火光之中,还踩断了地上的干枝。“咔嚓”一声,响彻二人面前的黑暗密林。
幸好那山洞中太过嘈杂,里面无人察觉外面正有两个孩子在偷听。
柴英伸手抓住沈丽予的手腕,将还没回过神的女孩一把拉回树干后。
走!听完了赶紧走!沈丽予满心只剩这个念头,压根顾不上她与这个陌生的小郎君现在靠得有多近,脸都快贴在了一起。
正当沈丽予与柴英转身离去,只见山洞中出来了一个欲解手方便的人,刚巧看见不远处的灌木后有两个人影,便一下提住裤头,朝山洞内就是一声大叫——“诶!有人!你们快出来抓人!”
山洞里瞬时钻出一大群人,高举火把,跑得极快,往站在洞口提裤的那人所指的方向,一股脑儿地追上去。
沈丽予与柴英跑了一阵,后面声势骇人,眼看着快要赶上来了。她心生一计,对柴英道:“对不住了。”然后立即抓起柴英的手,往左一拐,跑入一处灌木后,蹲下躲好。
很快,那群举着火把的人追上来后,又继续往前跑了,与躲于黑暗中的二人骤然错过。
蹲得太久,沈丽予觉得腿脚发麻,她靠近柴英,问道:“应该安全了吧?”
柴英点点头,扶她站起来。
沈丽予往那软泥上阵阵跺脚,等那阵麻感退去,终于站直了身。
她朝柴英看过去,见他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二人身后某处,于是站了过去。
借着月光,她也望见了灌木后不计其数的树桩,这片密林顿时像一块黑布被刺穿了一个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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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了这片树桩,她借光辨明方向,与柴英一同向南行。
不知又走了多久,逐渐地,前面传出了水流的声响。
他们从密林中走出来了,一条宽河蜿蜒绵长,眼前一片开阔。
这条河应就是楮敦边的易河。
跑了一整夜,二人来到河岸边,稍作休息。
夜色沉沉,明月皎皎,微风徐徐,易河上泛起白光粼粼,映于二人的双眸之中。
后方密林间又传出了一阵“咕咕”叫,与湍急的河水,是这片风光之中唯二的声响。
许是惊魂未定,许是疲累不堪,许是心有余悸,二人半晌皆默然不语。
沈丽予心想,沿着河往南走,应该就可以回家了。那柴英,他要回哪儿呢?
不知道那群人会不会追出来,二人必须继续赶路。可是往哪边走?
沈丽予问道:“柴英,你的家在哪里?”
柴英面色一沉,低头道:“我家,不住这边。”
“那你的家人怎么来找你呢?”沈丽予本想邀那家不在本地的小郎君一同回林家,再让自己的父母将柴英送回家。但她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就见柴英眼眶盈泪了。
他语气倔强地道:“他们不会来找我的!”
沈丽予微侧着腰,瞧了瞧低头落泪的柴英,柔声安慰道:“你不是楮敦人,那应该是你的家人带你来这附近的吧?你整宿不见人,他们肯定会出来找你的。”她发现这小郎君双眸水汪汪,鼻子微皱,撅着小嘴,那张好看的脸哭起来的样子,还怪惹人怜爱的。
柴英则用袖子摸了一把鼻涕眼泪,把头别得更远,道:“他们才不会发现我不见了。我的父母亲,只在意他们自己,并不在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