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祚四年三月,杏花微雨才过,春意正浓。
昼阳初醒,晨光将将打在屋檐的琉璃脊兽上,天未大亮,掖庭紧挨着的厢房甬道仍带着不曾完全褪去的浅淡夜色。
今日是殿选完毕的第三日,按着宫里的规矩,该是她们这些入选的秀女分居宫殿,听旨封位的时候了。
东苑内,姜雪漪从床榻上起身,轻移莲步走向梳妆台前,拿起一柄百蝶穿花式样的梳篦通起了头发。
平时本不必这么早起身,但今日是迁宫的大喜日子,更是她正式踏入后宫纷争的第一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梳妆台前的一扇小窗支着,打眼望出去,对面的几个屋子也零零散散亮起了微弱烛光,都是起身盥洗上妆的秀女,可见跟她想到一处的不在少数。
踏入这地界,人心各异,谁都想走得稳稳当当。
淡扫黛眉,红唇轻点,姜雪漪细细将一头乌发挽起,起身择了件前两日裁好的春衣。今日在宫中安顿下来后要先去各处请安,穿着打扮都是讲究,不宜惹眼。如此合身份又不算张扬,只衬她端庄可人便很好。
整理完毕后,她往腕上带了一只翠玉镯,算着时辰,走出了房门。
主子们能睡到时辰起,掖庭里的奴才们却是老早就起来忙活了。姜雪漪刚一出门,立刻就有眼尖的嬷嬷过来笑脸相迎,热情地问候着:“未到时辰呢,小主怎么起的这样早?”
姜雪漪笑意浅淡,温声道:“心里有事,睡不了那么久,难为嬷嬷们早起为我们操持。”
宫中混久了的都是人精,素来是看人下菜碟的,因此也不能怪嬷嬷谄媚。
自如今这位陛下登基起便下旨,在位期间不再从各州地的良家子中采选,历年选秀只从官家女子中挑,因而今年入宫的都是官宦贵女,个个身份贵重,非平民出身。
如此一重身份在这摆着,嬷嬷们自然是要打点好关系的。
嬷嬷一边连连应声,说都是仰仗着小主们体谅,并不辛苦,一边偷偷打量起姜雪漪来。
今年殿选,陛下从贵女中择了十一位出来,个个都好,但其中论家世、容貌,最出挑的便是姜尚书之女姜雪漪和陶尚书之女陶姝薇了。
若无意外,初封最高的也是二人。
同样出身高贵,陶姝薇生性倨傲,自视甚高,对她们这些奴才从无什么好脸色,可姜雪漪就不一样。
还记得初入宫时,美人如云,她不争不抢站在最末,却能勾走所有人的目光。
云鬓娇颜,明眸皓齿,可堪国色,便是她们这些见惯了宫中美人的老嬷嬷们都惊为天人。
教习数日下来,更知她品性上佳,从不对底下的人疾言厉色。且就看今日便知,这是个聪慧不骄矜的主儿。
如此一个论才情、样貌,处处都绝佳的女子,在宫里的路才能走得长远。
虽说当今陛下喜好时有更迭,又风流蕴藉心思难定,如今宫中的宠妃也多娇媚,可这样一个白玉无瑕的美人,又有谁会不喜呢。
嬷嬷瞧着姜雪漪,再三思衬,暗暗提点了句:“如今宫中最得宠的便是丹昭容了,她喜穿偏红黛粉,可见陛下是喜欢的,小主不妨下下功夫。”
对新入宫的秀女而言,最值钱的不是物件,而是消息。
例如宫中的主子们是何喜好,有什么禁忌,再或者便是陛下或主位娘娘的行踪,这类消息珍贵的很,不付出些什么绝不会轻易得到。
嬷嬷能在今日将这消息透露给她,便是想卖她一个好。
姜雪漪明白嬷嬷的意思,眉眼稍弯,福了福身:“多谢嬷嬷,我知道了。”
片刻后,入选的秀女们精心梳妆完毕,接二连三的从东苑中走出来,三两结队站在了院子里。
姜雪漪掀眸看过去,将视线停在了陶姝薇身上。
陶姝薇本就容貌美艳,今日盛装打扮,愈发将她的美貌衬托得一览无余,而身侧簇拥着的两三个秀女,更是凸显她的地位。
察觉到视线,陶姝薇下巴微抬,斜眼看了过来。
发现是姜雪漪后,她的眼神更加轻蔑,夹杂着浓浓的不喜,走过来冷冷说了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且看是你我谁能爬上去。”
姜雪漪红唇一弯,并不在意她的挑衅,反而温声道:“陶姐姐天姿过人,定是前途无量。”
“虚伪!”
陶姝薇走到姜雪漪身侧,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就算你我父亲都身为六部尚书,可焉知你父亲的刑部是远远不如我父亲的吏部的。我父亲更是最早就支持陛下登基的功臣。姜雪漪,你自小美名远播,处处压着我,可如今入了宫,你又拿什么和我争?”
“初封最高是贵人,我当得,你却未必当得。”
姜雪漪微微颔首,眸子却清亮柔和,浅笑道:“姐姐高升是好事,只是妹妹素来不在乎这些。”
瞧着姜雪漪笑盈盈的模样,陶姝薇更加反感,她素来最厌恶的就是她这幅不染纤尘,仿佛永远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