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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歌 【8】

暴虐拍打在她本就雪白的脸庞,愈发显得狼狈。

孙侍卫那边已然抽了匕首,朝她走近:“既然娘子下不了手,那卑职就送您一程。”

锋利匕首在雨水里泛起泠泠白光,沈玉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但也仅仅一步。

理智告诉她,这种情况,想从一个拳脚了得的侍卫手中逃离,毫无可能。

而多年教养和尊严,又让她做不出跪地乞饶的姿态。

诸般情绪在胸腔激荡,在那锋利刀尖即将伸向脖颈时,她掐紧手指,仰起脖子,眸光坚定:“赴死可以,但你能否让我死得明白,到底是谁要害我!”

哪怕她的鬓发和脸庞都被雨水淋得凌乱,那柔婉眉眼间的坚韧不屈,仍叫孙侍卫心头一凛。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面对刀尖,竟有这般冷静不迫的气度。

何况,她是这样无辜、善良、温柔。

方才山头分别时,她还不忘交代李侍卫好好照顾那些婢子,就连对那两个小尼姑,也是客气有礼,毫无轻慢。

再想府中那个三娘子,心若蛇蝎,骄纵蛮横……

凭什么好人就得惨死,那等恶人就能逍遥法外,高枕无忧?

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纤细脖颈,孙侍卫磨齿凿牙,几番挣扎,那举着匕首的手,终是放下——

“娘子,你走吧。”

沈玉娇都感受到匕尖贴到肌肤的冰凉刺痛,陡然听到这句话,恍若做梦般。

“你……你肯放过我?”

“卑职虽是下人,却也明是非、知善恶。”

孙侍卫面容严肃,朝后退了两步,朝沈玉娇躬身一拜:“卑职虽不杀你,但这裴府,你也不能回了。”

沈玉娇看着上一刻还要杀自己,下一刻又朝自己行礼的带刀侍卫,眸光遽然闪动。

静了几息,她哑声开口:“我知道的。你愿饶我一命,我也不会恩将仇报,让你无法回去交差。何况……”

她被雨水淋得冰凉的嘴唇扯出一抹苦笑:“已知府中有人不容我,我再回去,岂非自投罗网?”

裴瑕不在府中,难道她能指望王氏给她撑腰做主?

或许要杀她的,正是王氏。

这念头一起,沈玉娇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不久前李侍卫还提起,是王氏吩咐他们今日来接。

是了。

整个裴家,除了王氏,还有谁能叫守卫如此听话?又有谁能比王氏,更怨恨她占了宗妇之位。

一切想明白后,沈玉娇从身到心感到一阵刺骨冷意,那阴寒冷意直冻得她骨头缝都打颤。

堂堂琅琊王氏嫡女、裴氏夫人,自小也是学诗书、习礼仪,怎会卑鄙狭隘到如此地步?

所谓王氏女,也不过如此!

沈玉娇为自己摊上这么个婆母而悲哀,亦为裴瑕从这么个妇人腹中出来而悲哀,心灰意冷之际,天边一道惊雷响起。

她吓了一跳,马儿也惊得抬蹄嘶鸣。

“趁着天还没黑,娘子快逃吧。”

孙侍卫将那把匕首递给沈玉娇:“这把匕首您收着,许能用上。”

沈玉娇看着那把匕首,问他:“要杀我的,是夫人吗?”

孙侍卫惊了一跳,却不敢答,只避开她的视线:“娘子莫问了,除非你能找到郎君撑腰,否则你就算知道,也奈她不何。”

他未过门的妻子还在三娘子身边伺候。

尽管他并不觉得在这混乱世道,沈玉娇一个弱女子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或是等到裴瑕归来。但万一老天怜她,命不该绝,她卷土重来了呢。

届时三娘子知晓是他出卖她,那等毒妇必不会放过他和秋熳。

思及此处,孙侍卫冷下心肠,将匕首塞在沈玉娇手中:“等娘子能自保时,再考虑这些吧。”

说罢,他转过身,抽刀朝李侍卫那匹马,狠狠捅了两刀。

“咴——”

马儿立刻鲜血迸溅,洒了孙侍卫一身,又嘶鸣着朝远处飞奔而去。

不等沈玉娇从这血腥场面反应过来,孙侍卫翻身上马,朝她拱手一拜:“娘子保重,愿您能平安等到郎君归来。”

苍茫天地间,暴雨滂沱,电闪雷鸣。

身无分文的沈玉娇手持匕首,站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身影,一阵前所未有的孤寂与茫然从心头涌遍全身。

可悲的是,她甚至连哭都不知该从何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