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枫回答:“我想哭。”
“那您就哭。”
哭吗?现在哭?加茂家的小姐不会这么失礼,她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和古怪。
手指的温度比脸更低,所以在接触时,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体温。
这是加茂枫的体温。
啪嗒——啪嗒——
眼睛酸涩得不像话,滚烫的泪水砸在地面,是她心中埋葬的海,终于迎来大地的碎裂,从地底喷发,汹涌地翻滚而出。
没有束缚,没有压制,没有必须要去考虑的理由,加茂枫将自己所有的回忆全部翻找出来,不管是痛苦的还是甜蜜的,一遍又一遍地品味着,苦得她咽不下去,甜得她满嘴苦涩。
加茂和奈望着面前那小小的身影,血色的发丝在这冬夜燃烧的火,将周围点燃,连空气都是灼热滚烫的,烧得人心疼,烧得人癫狂。
她在这一刻鲜活了起来。
那些曾被远远丢弃的情感,现在又被懵懂地寻回。
“啊!小姐,您这是——”侍女刚巧回来,见到这一幕不由惊叫起来,慌忙地看了眼加茂和奈,“夫人!说好了是帮我们跟小姐道谢的呢?为什么把她弄哭了啊!”
“不、不是她的原因......”小姑娘摇着头出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掩饰那般伸手拿了一块桌上的点心,混着鼻涕往嘴里塞。
甜的,咸的,干噎的,难以下咽的,都是值得细品的味道。
“因为...因为年糕太好吃了......”好吃哭了!
侍女愣怔地张大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手帕递过去替她擦拭泪水,不忘纠正她的错误:“大小姐,这个是米糕啊。”
“是米糕......”
她是一张满是漏洞的网,让幸福的水和流沙从缝隙间流走,她一遍又一遍地网着,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它们离开,却从没有人提醒她要缝补心口的漏洞。
加茂枫,从来没有作为她自己活过。
她现在终于看明白了这一点。
日晖透过云层散落下来,地面的雪水折射出金色,无声地融化,逐渐露出地面原本的颜色。
加茂家的大小姐,在她八岁这年里,才真正认清了自己。
获得了她的新生。!
没人记得她爱吃什么,爱穿什么,爱看什么,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更怕冷还是更怕热,晚上会不会怕黑,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
没有人在乎。
她从没有被当作个体看待过。
她想快点长大成人,快点离开那个家,在还没可以独立的年纪,就早早逃离了那个囚笼。
离开的那天,她跑得飞快,无视妈妈歇斯底里的呐喊,无视路边行人诧异的目光,没有最终的目的地,但就是迈动双腿狂奔着,任由风涨满她的耳鼓。
记忆之中的阳光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风带来的味道变成绮靡的甜酒,品一口就能醉梦其中。
迈出这一步,加茂枫花费了一生的勇气。
她渴望自由,渴望属于她的爱,渴望属于她的家人,渴望有人注意到她本身,渴望有人能看到她这个“人”。
她追求自我。
所以,她喜欢被别人叫出自己的名字。
因为那是她,被人发现被注意到的她,是不同于哥哥的她。
对于早就烂到骨子里的前世,加茂枫一点也不想回忆,因为自己现在有了新生,所以已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即便这辈子同样令人不适,但加茂枫不在乎,她这次拥有不同的亲人,她的母亲不再是那位疯癫的女人,她的温柔是独一无二的。
侍女们恭敬地叫着“加茂小姐”,母亲温柔地叫她的名字,小鸟游先生也说出了“枫小姐”——她已经重获了新生。
吗?
可是在很久之前,加茂枫也曾看过真正的婴儿。
天生就会笑,会生气,会悲伤,会着急,会不知所措,会在愤怒中大喊大叫。
可是【加茂枫】不会。
她没有冲动,她不会尖叫,她面对死亡时不会惊慌失措,她的棱角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被磨平了。
她冷漠。她孤寂。她的灵魂中还刻着上辈子的痕迹。
自己还是那个可以消化一切
负面情绪的大人,将它们接手入怀?_[(,忍耐,消化,无穷无尽。
苦痛的情感被倒进处理负面情绪的焚烧炉里,一把火烧成灰,然后残留在那里。
它们已经算不上肮脏的垃圾,但是却连最窄小的缝隙都能穿过,沉淀在心底的每处角落,找不到,清理不掉。
加茂枫心里突然产生了后怕,她忍不住回想着,自己这辈子有什么。
有妈妈,有妹妹,有独一无二的爱,有看到“她”的那双眼睛,上辈子渴望的她全都有。
可现在又全没了。
于是她赶紧去想,自己从出生起都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