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十余人自山道来，个个做塘骑装扮，身着泡钉轻罩甲、头戴勇字铁盔，背插各色小旗，走马山道。</br></br> 各以三人一队，或扼住山道、或占领田峁、或绕过庄堡，择要处登高，有人持弓侍立、有人举旗示意。</br></br> 随后片刻间，忽而或坡地十数骑持矛携弓越上，或林间十余人肩扛鸟铳走出，或官道马拉人推火炮。</br></br> 待霍老爷登上堡城，四面八方，早已盔枪遍野成百上千，看得他心惊肉跳。</br></br> 族里侄子骄横惯了，上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道：“这帮丘八，大伯，我去问问他们想干嘛！”</br></br> “你快算了吧，他们有恃无恐不是兵，看见那面旗没有？”</br></br> 来的若是官军，霍老爷心里若有半个怕字，就叫他倒立走到张家口。</br></br> 可显然这帮人不是兵，侄子顺着望去，漫山遍野的盔枪之中有面赤旗，上面简简单单用金线走出个刘字。</br></br> “来的怕是秦地贼寇。”</br></br> “秦地贼寇，旱灾饥民？”大侄子像见了鬼：“旱灾饥民不能长这样吧？”</br></br> “旱灾饥民当然不长这样，但秦地只有一个刘，延安刘承宗，先杀游击再杀参将，可恨捐造的红夷大炮不在。”</br></br> 霍老爷脸上谈不上变色，提起酒壶饮了一口，拍了拍大侄子的肩膀：“你也别出堡了，去我房中把烟斗拿来。”</br></br> 拿烟斗？</br></br> 大侄子一脸不情愿，转头派个仆人去，自己又回来问道：“大伯，这，这若不是兵是贼，我们可咋办？”</br></br> “让你下去你就下去，能咋办？让他们围着吧，有水有粮又饿不死你，去别一直在我身边转悠，把狼烟点了。”</br></br> 大侄子应了一声，跑下去了。</br></br> 霍老爷扶着堡墙的城垛，胳膊使劲但止不住腿颤，这人怕起来是真一点都控制不住啊。</br></br> 他心说，当年自己还不愿修这堡子，现在看来，没准要靠这堡子救命了。</br></br> 他本来确实不想修。</br></br> 收到信那会霍老爷喝多了酒，正在瘦西湖赏雪。</br></br> 都没仔细看信，只听送信的仆人说家里要修个堡子，估算要花六百两。</br></br> 六百两，舍不得啊。</br></br> 像他们这种在扬州做官的，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br></br> 成日里，有盐商子弟带着吃喝玩乐，走哪都用不着花银子，享受的都是最好的，挥金如土。</br></br> 可另一方面，这些都是空中楼阁，谁不知道这幻象随同权力而来，自然也会随同权力而走。</br></br> 轮着自己从兜里掏银子，掂量掂量俸禄，一下子扔出去十年的俸禄，谁心里受得了。</br></br> 可受不了也没办法，边上有人呢，不能落了面子，便应下了这事，在老家修起一座堡子。</br></br> 当时霍老爷可从没想过，这堡子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br></br> 不过若硬要说他抠门，倒也不是。</br></br> 可能是心里有愧，去年听闻东虏攻入蓟州，他当场掷出白银六百两，委托泽州卫调泽州匠人捐造千斤铜红夷炮、千五百斤铁红夷炮各一门，打算捐给朝廷装备山西入卫援军。</br></br> 一样是六百两，这六百两他连眼都不眨，就丢出去了。</br></br> 炮价其实不贵。</br></br> 工钱、料钱加一点给大号丘八指挥使的好处费，就是霍老爷捐铸一门红夷炮的造价。</br></br> 不存在匠人手艺的附加值。</br></br> 但非常讽刺的是，只要指挥使的好处费给够了，就能保证匠人工作积极性，手艺就不会出问题。</br></br> 从天启年就开始了，这年头流行给朝廷捐造红夷炮。</br></br> 这会炮铸好了，正由泽州往这边运。</br></br> 不往家里运也没办法，这他妈的张鸿功和耿如杞都被下狱了，他就是捐，捐给谁啊，总不能自己推着炮去北京吧。</br></br> 霍老爷心想，这后金咋就不早点入寇呢？后金早点入寇，他就早点铸炮，皇帝就早点把张鸿功耿如杞下狱，红夷炮就能早点进家。</br></br> 虽说没技艺精湛的炮手，霍老爷不做一炮崩死刘承宗的美梦，可好歹两门重炮在墙上摆着，外能惊吓群贼，内可鼓舞士气。</br></br> 他知道刘承宗，去年整个冬天，士绅们走亲访友聚在一起赏雪看山，延安府的参将李卑死在上任途中，是他们最大的谈资。</br></br> 一个人知道会在心里暗笑，两个人知道能交换见解，三个人坐一块，就能把事儿聊明白了。</br></br> 喔，原来前头还有游击将军路诚也死在刘承宗手里。</br></br> 这从侧面证明了刘承宗的实力，不过也不妨碍士人们坐在一起嘲讽丘八，一脸拳拳爱国之心的恨铁不成钢。</br></br> 当然冬天的侃侃而谈，更不妨碍霍老爷这会儿两腿打颤快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