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心绪纷杂,直到许久之后,才徐徐吐出一口气。
她心中确实产生了一些隐蔽猜测,然而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建阳十二年都已经过去太久。
《荷兰鞋之谜》中提到一句话,“案发后最初的五分钟至关重要”,这是因为如果侦探运气足够好,在案发时恰巧在场,或者运气足够不好,走到哪就能将案件带到哪,都可以充分把握住事发后的黄金时间段,获得最准确也最全面的线索。
可惜朝轻岫现在怎么快马加鞭,都必然来不及去京畿搜查绣工之死一事中证据。
而且当今天子登基已久,纵然皇宫中曾经发生过什么,也都是陈年旧事,很难掀起新的风浪。
风险大,而且收益低。
朝轻岫闭了闭眼,在心里给赵清商相关事件打了个“暂不干涉”的印记,然后干脆盘腿坐起,默默运起《清心诀》的心法。
真气走过一个周天后,她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朝轻岫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朝堂之事缺乏了解,纵然有意进一步查探,也得先去跟徐非曲商议。
横竖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再等些时日也无妨。朝轻岫没日没夜地赶路,终于成功在河上截住了那位赵姑娘,并从对方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此刻人就在旁边的房间内,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朝轻岫打算等天亮后再过去问问,免得赵清商热血上头闹出事来。
赵清商自幼时起就改了名字,又拜了明师,如今除了亓碧山跟赵长老之外,谁也不晓得这名山庄弟子曾是昔日京城中一位大内绣工之女。
直觉告诉朝轻岫,亓碧山不跟赵清商详谈后者的身世,或许有着更加重要的原因。
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要按住赵清商,免得年轻人热血上头,行动时意外泄露昔日机密。
朝轻岫计划得很好,结果天刚蒙蒙亮时,一件谁也没想到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
船上简朴的住宿条件降低了朝轻岫起床的难度,她早早就醒了,在床上发了会呆后,慢吞吞地爬起来洗漱,又慢吞吞地换了件没被割破的外衫,此刻正在有一勺没一勺地喝鱼片粥。
粥里放了许多不知厨师哪里挖出来的发白生姜,其颜色与鱼肉十分接近,在早餐中充当着令食客不满的迷惑选项。
生姜温中散寒,被当做鱼肉咬下的生姜则可以给人带来味觉上的刺激,朝轻岫感觉这粥熬得甚是提神,一想到赵清商居然因为连充尉的暗中吩咐,不得不在船上多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都有些心生愧疚。
穆玄都就是在这时来的。
他神情很是严肃,抱拳道:“帮主,有天衣山庄的弟子在外面,急着要找赵织匠说话。”
朝轻岫闻言,平静地放下了瓷勺。
赵清商直到昨天都还没尝试改走陆路,证明她并不着急返回山庄,如今却有人来找……朝轻岫忖度,虽然在连充尉的安排下,自家船只屡有拖延之举,耽搁的时间却
还没长到会引动天衣山庄疑心的份上,所以多半不会是赵长老见徒弟迟迟不归,所以派人来寻。
朝轻岫又在琢磨,会不会是赵清商在分舵做的事情发作了,所以天衣山庄派人来询问。
不过朝轻岫知道自己没有派人去给亓碧山送消息,而从余恒之微妙的态度看,这位余舵主就算察觉到赵清商有些问题,也多半未曾与旁人说过。
既然如此,朝轻岫更倾向于是山庄中发生了某件事,需要派人通知依旧滞留在外的弟子。
朝轻岫身法甚快,心念电转间,她仿佛一蓬飞絮,被河风吹着,斜斜落到了河船边沿。
她极目远眺,远远看见岸边停着数骑武林人士,正在跟船老大交涉,说要上船找人。
按照江湖规矩,船老大本早该将人请上去,只是担心帮主还有别的打算,所以才出面阻拦,又不敢叫来人看出,寒暄了几句后,听说对方是来报丧,如今正不住地作揖道恼。
“骤闻噩耗,实在遗憾之至……”
天衣山庄的弟子们虽然觉得船老大有些啰嗦,不过人家语气真诚,也就没有起疑,又跟人还礼。
“……”
在瞧清楚来人模样的时候,朝轻岫心内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新来的天衣山庄弟子们此刻通通身着素服,头上还绑着白布。
天衣山庄内有人去世。
赵清商是长老之徒,在山庄内身份甚高,一般人去世不会立刻惊动她。再仔细打量站在船前的弟子,这些人年纪还算相近,不过呼吸声步履声的轻重都不一样,身手显然大有不同,不像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
既然如此,值得许多不同师父的弟子集体戴孝的,就只有天衣山庄高层死亡这么一个可能。
那么山庄中去世的高层是谁?是赵长老,还是——
赵清商接到消息后匆匆出门,连楼梯都来不及走,伸手在船沿处一撑便跃了下去。
她站在同门面前,两伙人相对而立,面色一个赛一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