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邦德正在对着穿衣镜刮胡子。形象这种东西,两天不处理就容易崩塌,前几天布莱恩不在他都打算放任自己摆烂到地老天荒了,结果熟人一来,本来已经和斗志一起沉到地中海海底的偶像包袱也跟着回来了。
作为一个有着老派生活习惯的人,邦德修理胡须习惯用刀片而不是机器。他维持手上的动作,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心不在焉的回想着昨天布莱恩拿猎槍的那一幕。
可能人类到了一定年纪,最重要的特征就是难以自控地回忆过去。
但邦德透过现在的布莱恩,看到的不是小时候的布莱恩,而是年幼时的自己。那个金发蓝眼、长相还很秀气的男孩站在名为“天幕”的庄园门前,用尽全力抱着怀里的猎槍,向着远方一望无际的灰绿色旷野射出子弹,于是枪声像张开翅膀的鸽子在天地之间滑翔,紧接着一头撞破了头顶的牢笼。
如同未来般的远方空空荡荡。他什么都没能打中,但附近的大人们毫不吝啬地给予他拥抱和夸奖,他的父亲站在他前方,母亲则揽着他的肩膀,用向往的口吻谈起他的未来,邦德永远记得那一刻充斥于他心间的对生活的热爱。
回忆中小小的詹姆斯·邦德开完槍,在父母的怀抱中回过头,对隔着时光凝望他的四十四岁的邦德无声询问:
“你完成了你儿时的理想吗?你是否成为了那个自己渴望成为的人?”
……
镜子前的男人手一抖,刀片在下颚处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他用大拇指抹去血迹,背对着大门说道:“进来,你站在那干什么。”
布莱恩依靠着门,单手拎着酒瓶说:“免得你销毁罪证。”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被你发现了就得认错不成?”
邦德集中注意力,全神贯注地控制着手指的走向。他现在必须要时刻小心,否则就会在布莱恩面前暴露出自己的无力——而这些天他已经展露得足够多了。
当然了,没人规定当父亲的必须在孩子面前保持完美无缺。
可是别人是别人,詹姆斯·邦德有他自己的一套行事标准。很多人都见过他软弱狼狈的一面,但布莱恩没有,邦德深知他在布莱恩心中有着怎样的形象,毕竟十几年前是他亲手把对方从毒贩老巢里抱出来的。
M女士曾经对他说:“注意点行为吧,邦德,你对布莱恩·纽曼而言是个活着的符号,别让过去的你在他心里蒙羞。”
艾什·柯本那只狡诈的郊狼也说:“我和你打个赌,邦德,就赌‘007’会让布莱恩联想到谁。他若是提到你的名字,你就给我买最新出的那款鱼竿,如果他说的别人,我让军需官给你搞来一辆定制阿斯顿马丁。”
“我不赌。”邦德回答。
“为什么?跑车可比鱼竿值钱。”
“我又不傻,柯本。下次不要在我面前开这种结果注定的赌盘,太无聊了。”
“邦德!詹姆斯·邦德!”
柯本在他身后喊道,“你知道有人如此记挂你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还活在世上,柯本。你就羡慕去吧,而我不会同情。”
他转身离开,脚步轻松且愉快,走向前方等待着他的年轻人。
It'scalledlife.
是詹姆斯·邦德原本没有机会体会到的,属于正常人的生活。
但他们的生活更多是不正常的一面,具体体现在,死亡在邦德眼中是一声短促的枪响,是荒野上野鸽受惊后的振翅一飞,是狮子的獠牙、蛇的毒液,是瑞士阿尔卑斯山脉上纯白的雪,是一颗骤然不再跳动的鲜红的心脏。
他从未把死亡想象成一场慢跑。
你得一步步在观众的注视中走向终点,把最后一丝体力和体面消耗殆尽,而且除了放弃比赛之外别无选择。
这其实并不是问题。
他不至于畏惧这点东西。
问题在于观众席上本来没有人,可是布莱恩闯了进来——他亲手把布莱恩迎了进来。在土耳其的这些天,邦德尽力粉饰太平,假装一切都和过去没有变化,他眼看要成功了,可是布莱恩时常不配合他。
伤口,止疼药,酒瓶。
007,M,任务。
如同远方一样空空荡荡的未来。
有些事情只要不谈就能视而不见。布莱恩非得把它们翻出来,仿佛一个突然掌握了主动权的未成年,迫不及待地夸耀那点存在感。
小兔崽子。
邦德磨着牙心想。
布莱恩以为他会害怕他吗?!
他养了这小崽子那么多年,布莱恩一挑眉毛他就能猜到对方要说什么,无非是老调重弹,把他以前的说教再还回来。邦德已经忍耐了很多天,忍得快要烦得受不了了,如果不是他确实爱他,这份爱盖过了詹姆斯·邦德那点可悲的自尊心——
布莱恩说:“007的称号是我主动从M女士那要过来的。”
邦德心脏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