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神采,颇类当年的公子景嬴。”太子友笑道。
俞嬴诧异,笑问:“太子莫非见过先姊?”
太子友点头:“友确实见过令姊,只是若令姊在,怕是不记得友。”
俞嬴摆出越发诧异的神色。
“十二年前,先兄是太子,友还只是一个公子。友曾质于齐几个月,因先兄病重,友返回了燕国。便是在临淄,友见到令姊的。”
“便是河间之围那一年?”俞嬴笑问。
太子友点头。
那就不奇怪了,当时自己实在看田氏不顺眼,正谋划给田氏添堵,每天琢磨些阴谋阳谋的,无暇顾及其他,再说,临淄各国质子质女也太多了……想着这些,俞嬴笑了,极不要脸地问:“俞嬴年幼,已经不记得先姊样貌了。听人说先姊风采极佳,果然吗?”
太子友叹息:“公子光映照人,当时年轻一辈中最上等的人物。”
俞嬴自然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死了,生前许多恶事恶形也便渐渐隐去,在活着的人口中便只剩下了好——但当面被人夸赞,心里总是愉悦的。
有这些家常话为引子,俞嬴和太子友之间,就更像友人闲聊,而不是君臣问策。
但太子友的问题却不太好答,因为这问题实在大得没边儿了:“先生怎么看天下之势?”
俞嬴想了想,问太子友:“太子可知道在礼崩乐坏、诸国攻伐之前,共有多少诸侯国?”
太子友笑道:“虽说是八百诸侯,实则没有那么多,但一二百总是有的。”
俞嬴再问:“如今天下还有多少诸侯国?”
太子友神色肃然起来:“不过二十余。”
俞嬴点头:“这便是天下大势。”
太子友往俞嬴这边挪了挪:“愿细闻之。”
“从前各国也有攻伐,但尚守君子之道。齐桓晋文,求的也是霸业。譬如当年山戎侵扰燕国,燕求救于齐,桓公遂伐山戎。因齐桓相助,燕国才有孤竹、令支之地。这于当今的田齐,或于任一诸侯国,还会有吗?”
太子友摇头。
“况且俞嬴听说,当年齐桓公撤兵返齐时,燕庄公因感念齐桓公,相送甚远,入了齐境。桓公说,‘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无礼於燕’,①故而将燕庄公走过的齐地送与了燕国。这于当今之世,更是没有了吧?”
俞嬴面色肃然:“彼时求霸业,今日诸国求的是吞并。等有一日,把其余诸国都吞了,便又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②的一统之国了吧!”
太子友沉默片刻:“故而,燕终不免覆灭。”
“为何不是燕有天下?”俞嬴挑眉看他。
太子友眼睛一亮:“先生以为,燕可以有天下?”说着又往俞嬴这边挪了挪。
“于将来,谁又说得清呢?燕只要修国政以自持,治军戎以自强,国强军壮,再于邦交攻伐上谋定而后动,谁能说最后有天下的不是燕国?”
太子友点头,热切地道:“于修国政、治军戎及邦交之道,还请先生教友。”
俞嬴笑起来:“善治民者,不一定懂军戎谋略;善治军者,不一定通教化之道;善邦交者,或许于军戎、教化都不甚了了。俞嬴何德何能,敢在太子面前夸夸其谈,说国政、军戎、邦交这些国本?——不过,俞嬴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哦?先生快请说!”太子友再次往俞嬴这边挪了挪。
“一则曰学:看当今天下,哪国国政修得好、哪国军戎治得佳,就学他。比如魏国,魏国系卿大夫起家,从前的晋国固然强大,但从六氏到三家,几经周折,魏国初立时,是不能与齐楚诸国相比的。再看如今,经文侯之治,俨然山东诸国中之最强盛者。”
太子友若有所思地点头。
“二则曰招。卑礼厚币,招贤纳士。懂修国政、治军戎及擅长邦交之道的,这不就有了吗?”俞嬴笑道。
太子友行再拜之礼:“多谢先生教友。”
俞嬴也再拜还礼。
两人又复归坐好,太子友于燕国强国之道略略有了些眉目,便放松下来,笑着问俞嬴:“先生适才说天下形势只说了大势,未细说诸国,还请先生接着讲。”
俞嬴笑一下,想了想,道:“若以物喻之,则齐国为虎,三晋为狼,楚国为熊,至于秦——便如那野性难驯、凶猛异常的野彘吧。”
太子友笑起来。
俞嬴也笑:“如此比喻,于诸国确实有些不恭敬,贴切也不算很是贴切,不过是为了说着方便罢了。”
“齐国地大物博,有渔盐之利,从吕氏初封,便是山东强国。从前,吕齐时,它只要威震山林让众兽臣服,也便罢了。如今风土气候变了,虎便要张开血盆大口见兽就吃,见人就咬了。
“三晋同源所出,虽彼此之间颇多龃龉,但对外时,却往往一致,便如狼群。遇上他们,不管是虎还是熊,都要退避三舍。只是如今赵国不太服魏国这匹头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