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九年三月春,梨县刚下了一场小雨。
梨县织造院的厅堂里,柳笙坐在下首听着自家上司正在跟他的上司絮絮叨叨地汇报,悄悄打了个呵欠。
没法子,昨晚为了帮着上司写这汇报稿子熬到了凌晨,几乎没睡。
又到三年一度考评期。
然而此次朝廷派下来的这个按察使大人不按常理出牌,爱搞微服私访、突然袭击,自家上司也是傍晚才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第二日一早按察使就要巡到梨县了,于是梨县织造院上下最擅写文的柳笙便被抓住赶稿,免得堂堂织造院院正汇报起来磕磕绊绊出了洋相。
于是今日,原本只应院正单独接待汇报按察使大人的场合,她这小小的库房司库还得陪在一旁。
无他,得此殊荣只是以防院正突然忘词。
只听看着已年逾六十、一头稀疏白发的梨县织造院院正正一脸恭敬地向一位身着深红官袍、端坐最上首的中年儒雅文士诉苦道:“……梨县虽不如京城、江南等地繁华人口多,人为诡异频发,但因地处偏远,距离北境不过千里,诡气浓厚,自然感染产生的诡异亦是不少,不好管呀。”
随后话锋一转,说道:“然幸有无上神护佑,自下官就任以来,下官殚心竭虑、兢兢业业、日以继夜、笃行不怠,总算获得些许不足挂齿的成绩,去岁诡异爆发数为七,较往岁均数少了……”
柳笙尽量用仅能让院正听到的音量轻声提醒道:“三件。”
“啊是的,三件。”院正面不改色顺势道,“但是我们的案件探查量那是高达一百五十六件,为了解决百姓忧患梨县织造院上下日日起早贪黑工作十分繁忙;还有诡异破除净化比例也从以往的三比二十上升至……”
“咳咳,九比二十。”柳笙尬住了,再度耳语道。
“九比二十。”院正也不觉尴尬,一脸正气,“这成绩下官不敢说斐然,只能说无愧于百姓。”
是的,织造院虽名“织造”,却不事织造之业。
三百余年前,诡气爆发,无数生灵被诡物杀害、被诡气感染、被诡地吞噬,人不成人,诡不成诡,唐国朝廷上下无计可施,只能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尸骸遍野,满目疮痍。
直至神显元年,一张巨大的神袛面庞突然在天际浮现,神袛眸光所至,诡异无迹可藏,许多诡异进入收拢或静止甚至湮灭的状态。
尽管由于神目时开时阖难以预料,使得眸光之外的依然有层出不穷的诡异,但那段黑暗血腥的岁月已成为历史。
世人自此对着天上神面俯首称神,后称之为“无上神”,认为是无上神怜悯世人遭受诡异之灾,故而从神界降临人间,俯瞰世间,震慑诡异。
而后,人们也发现也许是无上神的出现带来了灵气,有天赋的人可以通过沟通无上神进行修行获取能力,抵御甚至解决诡异。
于是,宣文帝组织起一批修行者将大部分遗留在各地的诡异消灭,不能消灭的就赶至北境,筑起高墙,称之为“长城”,并在各地建起织造院,归京城织造总署统管,旨在解决各地的诡异问题,保护百姓安宁。
这红袍中年文士便是来自京城织造总署的按察使大人,一面喝茶一面点头听着,对下头的小动作恍若未觉,含笑道:“这些情况上头也是一直看在眼里,这些年来,梨县织造院在织造署体系中从二百八十九名升至二百三十八名,庸之你可是功不可没呀。”
院正心中狂喜,他姓张,名显,字庸之,上峰以字相称,那是跳过了寒暄阶段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啊,连忙笑着称不敢当。
若能得大人青眼,或许此次考评便能得到京城述职的机会,说不得就可以往上升一升,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梨县。
“说来,上个月梨县织造院提交上去的那篇文章,叫什么来着?”按察使大人突然提到。
张院正满腹疑窦,最近,他似乎没往上递交文章啊?
柳笙闻言,倒是心下一咯噔,应该,不会是吧?
按察使大人一拍脑壳,说道:“对了,叫《器物型诡物的解析路径分析——基于梨县库存诡物的研究》,写得真好,连官家也是赞不绝口,还叫我此次来梨县要好好瞧瞧,学习梨县经验,特别向庸之学习是如何挖掘人才,发展研究工作的。”
他说着在腰间一抹,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卷崭新的《修行理论》,递给张院正。
这文章,他张院正也没瞧过,能学习什么发展研究工作呢?
张院正强笑着接过刊物,心里却在咬牙切齿。
而柳笙抻着脖子,盯着院正手中的刊物,心中有些小紧张。
这文章正是出自她手,乃她入织造院这两年以来的研究所得。
她曾呈给张院正,但张院正说近日公务繁重,准备押后再看,押着押着就压在桌上卷宗文书的最下层,抛之脑后了。
于是柳笙只好自己找了唐国关于修行研究最前沿、影响因子高达十以上的刊物《修行理论》的送稿信灵自己发了过去。
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