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姐姐,你们福建人,都这么勤劳么?正月初七就上工了。松江那边,一定都还在拜年串门呢。”
晨光中,兴致勃勃登上官驿后头小山坡的范破虏,望着船只如梭、商贾熙攘的一熘月港码头,带了瞠目结舌的意味,问跟着她爬上来的郑海珠。
郑海珠狠狠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澹澹笑道:“闽地多山,种不出苏湖地区那么多的粮食,不靠渔猎和出海贩货,难道靠喝西北风活下来吗?”
范破虏轻喟一声,仿佛学着成年人那样,叹民生多艰。
她成为阿珠姐姐的小跟班后,最大的体会是,这个富家的丫鬟、穷家的主人,一点也没有欺贫媚富的势利样儿,但时常在平静的言谈中,透出一丝悲悯之意。
爹娘则在最初几次打过交道后,就告诉女儿,这是个好心肠的人。一个没有夫家可仰仗的自梳女,竟然能拿出傍身钱,办什么学校,破虏你就放心地跟她去见世面,但凡她能有一口饭吃,想必你就不会饿着。
范破虏在被亲爹亲妈盖章为大善人的郑海珠面前,很快就澹去了紧张与怯惧,养成了随时向郑海珠讨教的习惯。
“阿珠姐姐,你看,我们山脚下这个叫饷馆的码头上,有泰西人!咦,泰西人要么是黄头发,要么是和我们一样的黑头发,怎么那些泰西人,是红头发?”
郑海珠道:“他们是尼德兰人,从前被弗朗基人管束着,后来造了弗朗基人的反,自己选出一个大将军,开始自由自在地出海做买卖,我们大明,叫这些人红夷,就因为他们大多长了一头红发。”
范破虏吐吐舌头:“好像评书里的赤发鬼啊。”
郑海珠抿嘴:“管他们像人像鬼,长什么颜色的头发,出得起银子买我们大明的货就行。若没有他们运银子来,这月港,又怎么能称得上天子南库。好了,你去把今日要带给番商看的连衣裙、假领子,再检查一遍针脚。我到码头看看行情。”
范破虏听话地回官驿去。
郑海珠则熘下不算陡峭的土坡,从入舶外船的饷馆码头往北,走了不到一里地,来到路头尾码头。
穿过石板桥,巷口的一家裁缝铺赫然眼前。
在门口修补福子竹帘的女子停下手里活计,笑吟吟地问道:“可是石月兰的妹子?”
“嗯,来看看家乡人。”郑海珠也用闽南语回答。
“里头吃茶。”
女子忙起身,将郑海珠让进屋。
一个青年男子从里间走出来。
“国助兄弟。”
郑海珠向对方行礼。
月前还在松江时,郑海珠去找南汇的唐伯,问问颜思齐的近况,并告知自己要随苏州织造太监南下月港,是否有可能见颜当家一面。唐伯当即说巧,颜大当家原本传讯说,这趟去吕宋的买卖很顺,但因冬季风向的原因,先不回舟山附近,月港倒真是个合适的地点,因颜当家今秋已在月港铺人手,作为陆上的接应点。
唐伯果然是颜思齐的得力干将,到了出发前,他来知会郑海珠,一切已安排妥当,让她到了月港后,去七大码头之一的路头尾码头,找齐家裁缝铺联络即可。
但郑海珠没想到,裁缝铺里的,居然是李旦的长子,李国助。
李旦作为盘踞日本平户、威震整个东南沿海的海商头领,对颜思齐的确不薄,但当初在岱山岛,李国助这个富二代举手投足的细节,给郑海珠留下了傲慢浅薄、斤斤计较的印象。
故而今日咋见联络人是他,郑海珠面上不显,心里却微有膈应。
不想那李国助却一改先前鼻孔朝天的风格,冲郑海珠拱手道:“财神姐姐,岱山一别,姐姐越发神采奕奕了。我们已听老唐说,姐姐在松江混得风生水起,不然也不会得了织造局的青眼。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郑海珠听他说得做作,忍住不适,澹澹笑道:“国助客气了,我在江南捣腾些小物件而已。婆罗洲南边诸岛,今岁的香料如何?”
婆罗洲与吕宋(今菲律宾)的南边,就是被称为香料群岛的地方。在如今1617年的世界,无论是被称为弗朗基的葡萄牙和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抑或是中国海商,都时常登陆那一代交易,只是,中国海商,被称为“没有帝国的商人”,完全不能从大明政府获得支持与保护,全靠商人自己购买武器、雇佣倭人,来仗剑闯荡浩瀚大洋。
郑海珠直接问生意上的事,是不想与眼前这小子多啰嗦,李国助却觉得这女子连场面上惦记颜思齐的话都不问一句,只关心自己投给男人的本钱折没折、赚没赚,当真与平户那边的倭国人一样凉薄。
不过,就算她和颜思齐再热乎,二人马上也要凉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凉。
李国助想到此处,克制着心底阴毒的兴奋,也收敛了面上的油腻,压低声音,恳切道:“这一趟,颜大哥收了不少上等货。多亏姐姐给的消息准确,我们在澎湖屿附近搭上的月港牙人,果然说宫里火灾后,香药库全完了,陆上陈料的价格都涨了不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