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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海珠穿出巷子,沿着海塘边匆匆往官驿赶。
转过一处刚刚开门的税关,迎面就撞上一队穿甲配刀的军兵。
郑海珠打眼一望,当中那人,竟是个身着绯袍、胸前补子上绣有云雁的文官。
月港的商业和军事地位虽然重要,在行政上却是个小县城,最大的地方官,也不过是穿蓝袍子的知县。
昨日由马祥麟预先交代过接风宴讯息的郑海珠,立刻意识到,这红袍子的官员,应该就是留下来接洽刘时敏的福建巡海道副使,官居四品的蔡丰。
郑海珠忙退到路边,蹲了个万福,一颗心在瞬间的加速跳动后,又沉缓下来。
这蔡丰好像在巡防,若他真的如马祥麟警觉的那样,对自己格外留意,那么此刻正好探一探,他是否与郑家有渊源。
面对他一个人,总比精明老辣的刘公公也在场,好些吧。
垂眸谦立的郑海珠思绪翻飞之际,果然看到那双官靴,在自己面前停下不动了。
“你是,随刘公公来的松江棉商?”
蔡丰开口问道,语气镶着四品文官的端严,又透出一丝认出刘公公跟班的和蔼,并没什么异样。
郑海珠恭敬答道:“回巡守的话,棉商是草民的家主老爷。蔽府混纺的棉巾,蒙织造局看中,草民谨遵家主吩咐,一道南来,给局里的大人们,打打下手。”
蔡丰的目光,越过郑海珠身后,瞩目须臾,又问道:“姑娘怎地不在官驿候命?”
“哦,草民今日要随公公去见番商,因心下惶恐,怕见识不够,所以先来各个码头处学学行情风俗。若此举不合月港的规矩,草民这就回驿站,请蔡巡守宽宥一次。”
“呵呵,”蔡丰抬起袍袖,笑着挥挥手,“姑娘莫惊骇,本官就是随口一问。去年本官刚调任福建时,也和你一样,看这些码头货船,新鲜得很。你,快些回去吧,别误了朝廷的大事,那才真要吃罚了。”
说罢,气宇轩昂的巡海大官,带着一众兵士,往前走去。
郑海珠与周围寥寥几个渔民一样,又弯着嵴背等上一阵,才敢直起身子。
短短几句话的交流,让郑海珠稍稍定心了些。
蔡丰说的,是口音比较重的广府官话,没有闽南语的口音,他应不是漳泉一带的籍贯。他又说才到福建一年,大概率也不会认识龙溪郑家那位曾经足不出县的阿珠小姐。
但郑海珠又起了新的疑惑。
方才蔡丰抬起袍袖时,郑海珠嗅到了一种复合的香水味。
大明的达官贵人衣袍上有熏香,不奇怪,令郑海珠奇怪的是,自己分明能辨出,蔡丰衣服上的香味里,有薰衣草气息。
薰衣草这种生长在阿拉伯地区与欧洲的植物,此世还没引种到中国。难道随着海贸,洋人的薰衣草复合香水,已经传入大明了?
可无论在松江府的广粤南货铺子,还是昨日匆匆浏览月港的大商铺货物,郑海珠都没见过薰衣草香料包或者香水瓶子。
……
一个时辰后,日光最为明亮的午时,月港官驿的场院正中,刘时敏端坐在太师椅上。
海澄知县垂袖而立,面色颇为尴尬。
他瞄一瞄身侧的几位红头发洋人,向刘时敏小心翼翼地解释:“公公,下官本以为,公公要谈的洋商,是弗朗基人,没想到……”
刘时敏站起来,踱上前几步,和颜悦色地拍拍知县的肩膀,轻轻道声“不大的事,无妨,莫堕了官威”。
然后转向那几位洋人,让通译告诉他们,大明的军人,尽忠职守,对于要靠近官驿的陌生面孔向来十分警惕,一回生二回熟,他们往后多来几次,就不再有误会了。
院内的榆树下,刚抱着挂有巴洛克连衣裙的柳木架子赶到的郑海珠,压着声儿问范破虏:“刚才你在这里摆帕子,发生什么事了?”
范破虏以手遮唇,气音低幽地告知,刘公公约见的红夷人按时前来,却被什么巡海的大官拦在驿站外的码头处,不让进来,其中一个年轻些的红夷,还被军兵扯破了衣服、揍了几下,所幸马将军听着动静不对,带着牙卒奔出去,事请才没闹到不可收拾。
“阿珠姐姐,”范破虏指指身后的一棵榕树,“我爬上去看了,那个巡海大官穿的红袍子,对马将军很不客气。若论官职,是马将军大,还是红袍子大?”
郑海珠含混地说一句“应该是巡海道大些”,心里却犯滴咕,如今的大明,还是万历末年,虽说以文制武已成惯例,但离三品武将要跪七品御史的荒唐地步,还有好几年呢,马祥麟又是跟着刘公公来的,蔡丰这种都已经混到四品的文官,对武将怎会如此冲动没眼色?
早上在海边相遇时,这人挺平和的呀。
那边厢,几个荷兰人的领头者,一个高大魁梧的红发中年人,早已拂去愠意,满脸堆笑,不停地向刘时敏行礼,甚至还在兼做通译的牙人示范下,带领同伴们学习大明的作揖手势,一副恭敬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