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刘时敏就让郑海珠认过脸的一个家仆,来驿站传讯,说是刘公公已替郑夫人递了拜帖,夫人可直接去帽儿胡同的北镇抚司,拜见骆思恭,骆指挥。
“刘时敏的效率,可比董其昌高多了。”郑海珠心道。
如此最好。
先见过锦衣卫,再去见大明的文官御史,问题不大。
先见科道御史,回头又跑进北镇抚司套近乎,没得教里里外外的人瞎猜,好像自己去告什么密似的。
主仆三人整理物品,准备出门时,李大牛吓唬花二:“二丫头,你可晓得,那北镇抚司的诏狱,比阎罗殿还怕人?”
花二看了一眼拔下金钗、换上木簪的郑海珠,不以为然道:“不就是审犯人的地牢么?”
“那岂是寻常的地牢,”李大牛撇嘴,“俺听说,里头的酷刑,莫说州县衙门的讼狱官吏,就是刑部大理寺审囚犯的狠人们,见了也得打哆嗦。比如,有个厉害的刑罚,叫‘甭想睡觉’。弄个木头大笼子,每根木条上,朝里钉上密密麻麻的长铁钉,让犯人站在里头,他只要稍一侧身,就会被钉子扎到,若困了要打盹儿,身子一松,那立时便要满身窟窿眼儿。”
花二一面听着,一面走到郑海珠身后,仔细地帮女主人插紧木簪,冷冷道:“那还是不如鞑子凶。锦衣卫审犯人,不殃及父母妻儿吧?鞑子问咱汉人逼粮食,拿狼牙棒当着爹娘的面,打碎娃儿的脑壳,脑浆喷在爹娘脸上。大牛哥,鞑子才是阎罗恶鬼。”
李大牛乍然语噎。他与花二共事,尚未太久,今日是头回听她说起辽东往事。
“好了,”背对着二人的郑海珠,温柔出声,又抬手向后拍拍花二的臂膀,才缓缓转身道,“少说多做,鞑子才能被挡在关外。大牛,吴先生不在了,你是他徒弟,把谍报之事做起来,就是为他报仇。那些文官老爷爱骂朝廷的锦衣卫是鹰犬,我们倒该学学,人家的侦缉谍探和审问手腕,将来对鞑子用得着。”
“是,夫人。”李大牛和花二忙恭敬应了。
……
出行的骡车,是刘时敏吩咐家仆赶来的,免得街上雇的车夫见识少又大嘴巴。
骡车的轱辘伊伊呀呀,往帽儿胡同的北镇抚司去。
京城干燥气候下飞扬的尘土,以及街道两边小贩们抑扬顿挫的叫卖声,郑海珠恍若不觉,兀自陷在沉思中。
大明的锦衣卫,源于立国时的天子亲军二十六卫之首,渐渐演化为皇帝处理机密要事的特务队伍,与太监所领的东厂并成为“厂卫”。
郑海珠大致晓得,锦衣卫并非最开始就被东厂压一头,也不是在每个时期都要经由司礼监掌印太监管着。有明一带,锦衣卫都督和司礼监掌印太监,谁说话嗓门更大,全看皇帝更宠遇、更信任谁。嘉靖时,天子朱厚熜的奶哥哥乳母的儿子陆炳,就是风头能压过司礼监掌印的锦衣卫都督,上朝时站在武臣第一列,与首辅并排。
郑海珠请求刘时敏引荐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反侦察后金努尔哈赤只是目的之一,更有反制东厂太监的长远设想。
毕竟,在这个时空,只有她明白,皇宫里那个眼下还得屁颠颠给李选侍家办差的魏忠贤,两三年里将会权焰骤炽,直至成为“站着的皇帝”九千岁,而骆思恭恰恰是他得势后立即清洗掉的锦衣卫都督。
倘使自己无法再有蝴蝶翅膀的狗屎运,去扭转红丸桉的发生,倘使朱常洛还是会很快一命呜呼,那么,如何保住王安和骆思恭这样能与文臣共处的贤宦、卫帅,就变得非常紧迫了。
她穿越来前,网络世界流行的给“魏忠贤”洗白之风,她不感冒。
她郑海珠只会从一个经过了文明教化的现代人角度,坚定地认为,一个帝国中央司法审判制度全面崩塌,皇帝的宠宦可以操纵锦衣卫这一军户体系的队伍、对官员滥捕滥审、私刑处绝,大搞“魏氏恐怖”,肯定是帝国走向毁灭的重重一推。
郑海珠闭目思忖间,不到两炷香的功夫,车子就从后世北京的南锣鼓巷,拐进帽儿胡同。
李大牛先让骡车停远些,自己跳下车,疾步行到镇抚司衙门口,报上出处。
通传进去后,很快出来个蓝袍郎君,到得车边,口吻谦逊道:“卫帅在值房中,有劳夫人移步,在下引夫人进去。”
郑海珠下了车,和言道:“足下怎么称呼?”
“向夫人问好,在下骆养性,卫帅乃家父。”
“哦。”
郑海珠并未表现出异色,只在分寸允许的短暂瞬间,打量了几眼骆养性。
锦衣卫自建制以来,父子皆做到一把手的,也就他们骆家了。只是,真实历史中,骆养性这个末代指挥使,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后,受到农民军的严刑拷打,吐出了几万两白银的家产,清军入关时,怨恨闯军的骆养性,便带着部下投降了清军。
骆养带着几人,却不是从树有岳飞像的正门走,而是往挤在高墙间的羊肠小巷里去。
一扇偏门开在那里。
进了门,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