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
慈庆宫。
李选侍板着那张被一众宫人熟悉的晚娘脸,急匆匆走在前头,身后是十五岁的朱由校和十岁的朱由检,以及朱由校的乳母客印月。
这一位有赳赳跋扈之气的李选侍,被称为“西李”。紫禁城内廷中另有一位姓李的选侍,因住所在东,而被称为“东李”。
大明王朝的储君,东宫太子,除了正妃外,依例有淑女、才人、选侍等女卷。
论位份,西李也就比未侍寝过的宫人高一级。
但皇长孙朱由校的母亲王才人不受宠,去岁又病死了,朱由校一直由这西李抚养。另一个皇孙朱由检的母亲刘淑女呢,因性子清孤刚烈,不肯蒙冤认错,早被太子朱常洛杖责后饿死在冷宫,抚养朱由检的那位东李,是个面团儿似的老实人,在太子跟前的地位,完全不能和妖娆媚夫又泼辣弄权的西李比。
如今阖宫上下、京城内外,都晓得万历爷大行在即,待得朱常洛登临正统,这西李虽只生养了一个女儿,说不定也能因抚养皇长子的功劳,得个四妃的封号。朱常洛没有太子妃,登基后皇后位暂时空着,六宫定是交由西李先管着。
是以,入秋前夕,紫禁城后廷的太监和宫人们,纷纷讨好起西李来。
李选侍的目光越过路边向她趴贵行礼的小火者们,落在文华殿与御河方向。
几处的守卫,比春夏之交时,明显多了起来。遥遥望去,往内阁去,或者往作为太子寝殿的慈庆宫来的人,都像匆匆前行的蚂蚁忽然被拦住,应是在由禁军侍卫检查腰牌或者勘合。
李选侍冷笑一声,回头对客印月道:“富在深山有人哄,穷在闹市无人问。瞧瞧,咱这门闹市里的穷酸户,也有熬到众星捧月的一天。当初慈庆宫若是守卫如此森严,那傻大个能闯得进来么?”
李选侍说的是“梃击桉”。万历四十三年的时候,一个叫张差的粗莽汉子,手持木棒,闯进太子朱常洛的居所慈庆宫伤人,事后供出是太监庞保唆使。庞保是郑贵妃翊坤宫里的人,于是外朝站太子的东林派纷纷上奏,直斥郑贵妃欲谋害太子,迎回自己的儿子、已经就藩的福王朱常洵做太子。
数十年独宠郑贵妃的万历皇帝,为了强力弹压朝野舆论,终于破天荒走到群臣面前,与太子朱常洛合演一番父慈子孝、贵妃仁爱的家庭戏,梃击桉就此息声。
早秋桂子的隐隐幽香里,客印月调整步子凑上前,在李选侍的侧后方婉婉道:“否极泰来,娘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选侍撇撇嘴,斜睨着客印月:“客嬷嬷,旁的奴婢这么喊本宫,本宫都觉得像在膈应我,偏你这一声‘娘娘’,本宫听着顺耳。”
选侍品位低,照理是轮不上被尊称一声“娘娘”的。
客印月忙驻足,敛袖躬身,压低了嗓儿道:“奴婢一个保定来的乡下妇人,见识少,又笨手笨脚的,这些年若非娘娘庇佑,不知要挨多少宫规责罚。奴婢但凡长的是颗肉做的心,就得时时感念娘娘的恩情。”
李选侍点点头,面色柔和了些。
七夕前后的北京,宫人们穿的裙衫还是轻薄的。客氏今年虽已过三旬,还生养过、喂过奶,身量却浑无臃肿垮塌之态,掐腰的上襦更显婀娜,那副明眸粉腮的面容,更是像画中人儿似的。
李选侍对客氏有好印象,恰因这奴婢长了如此好相貌,却没什么狐媚气,每回自己领着朱由校去见太子朱常洛、让做爹的看清楚儿子没有缺胳膊少腿时,这个随行的奶妈客氏,都远远地躲在门槛后的院子里,规规矩矩地缩着,不往太子跟前蹭。
李选侍刚要转身,眸光忽地一暗。
她看到客氏身边,身量已接近成年男子的朱由校,眼波流淌的方向,分明奔着客氏俯身回话时露出的雪白后颈,继而又缓缓下沉,落在客氏曲线清晰的后腰和丰臀上。
“下流坯子,”李选侍只觉得这种目光似曾相识,不由暗骂,“将来定是和你爹一个德性,风流快活的时候,爱从后头抱着妇人啃脖子,和那些公猫畜生发情时一样。”
李选侍正要发火,却见朱由检指着慈庆宫一隅的水池道:“李娘娘,大哥上回做的木车,冲出飞泉了呢,儿子们能去看看不?”
哥哥朱由校仿佛被五弟点醒一般,也抬眼望去。
少年人片刻前从下腹上涌的关乎男女乐事的热意,倏忽间,被舐犊之情的惊喜替代。
父亲,见到自己总是一脸嫌弃之色的父亲,竟然把自己做的木工小玩意儿,放在慈庆宫正殿前,若站在廊下,一眼就能看到。
朱由校呆怔之际,朱由检已起步要过去瞧瞧,李选侍已然柳眉倒竖,一把拽过朱由检,厉声低喝道:“五哥儿,东李惯着你,我这里可不兴如此。你们爹爹在乾清宫给万岁爷端汤侍药,贵妃娘娘那头在翊坤宫等着见咱们,你们在慈庆宫拖拖拉拉,怎么?故意给本宫使绊子?”
朱由校忙正襟危肃立,拱手认错:“由校不敢,李娘娘教训得是。”
客氏上前打圆场:“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