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厂东南角,承恩寺。
莫看这寺不大,却很是栽了些菊花名种。
几年前,工部一个员外郎来王恭厂瞧盔甲火药,路过承恩寺时,进去转了一圈,认出那些菊花的金贵来。
这员外郎回去后,没太记住盔甲里多少是破铜烂铁充数的,倒是记住了承恩寺的菊花争奇斗艳,在平素将梅兰竹菊挂在嘴上的文士圈里一宣扬,承恩寺就火了,一连数年的重阳节,都被踩断门槛。
此际还未交卯时,小沙弥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刚打开寺门,迎面蓦地伸过来一只手,直接锁住他的喉头,将他推进院去。
他身后,几个正在洒扫的和尚,还未反应过来,也已被昏暗里如团团煞气般涌入的汉子们,纷纷捂住嘴、制住身形。
寺门又吱呀一声,被关上。
听得异样,匆匆赶出来的主持和两个徒弟,惊愕万分地盯着不速之客。
马祥麟早将一身铠甲脱在了棋盘街府邸中,此刻布衣布裤,脚上打着绑腿,和属下们一样,看不出军兵的模样。
住持瞪着眼睛,结舌道:“施,施主可是李国舅的爱婿的堂弟府上的家丁?来移走小寺今岁那枝‘紫龙卧雪’?使不得使不得,方阁老的内侄已然看中了,若是……”
郑海珠上前打断这和尚开得过大的脑洞:“师傅莫怕,北镇抚司办差,借宝地一用。你们如常洒扫,做晨课,寺门可以开,进早香的客人可以进来,但你和徒儿们,都不许出寺。”
住持看着郑海珠,惊骇里掺了狐疑,锦衣卫里有妇人当差的?
但到底不敢再开口多问半句。
马祥麟做了几个手势,属下们立刻熟练地分成好几队,迅速地将大殿、禅房和后院都探了一遍。
“来两个守在塔下,其余兄弟看住里外的人。”
马祥麟吩咐完,与郑海珠奔上寺西的木塔。
寺是小寺,塔也并不巍峨,只三层高,但地处承恩寺西北角,正与王恭厂东南角顶着,中间连胡同都没有。
马、郑二人到了塔顶,伏身于木栏后。
郑海珠自己也想不到,头一回与这史书中著名的王恭厂打照面,是俯瞰的角度。
史载六年后,因一次离奇爆炸而令京师震荡的王恭厂,其实不过与那威名赫赫的司礼监差不多,也就几个四合院大小。
“把望远镜给我。”郑海珠道。
她在马宅时,就看到,祥麟腰上和短槊并排挂着的,仍是当年在月港时,自己从荷兰人古力特手里换来的那个望远镜。
马祥麟解下镜子递给身边人,鹰鹞一样的双目,仍是扫视着那片场院。
小半个时辰前,听到马彪的话时,马祥麟第一个念头就是,带人直接闯进王恭厂,就算不及逮人,提水浇灭火药堆总可以了吧。
现在居高临下一看,他明白了,自己就有火器厂、经验丰富的郑海珠,为何阻止他这个只会在战场上用骑兵制敌的猛将的想法。
火药,根本不是如晒稻谷一般,醒目地堆着的。
而他们一时三刻也无法得知,南朱的人,是不是王恭厂值夜的看守。
以王恭厂本就不大的布局,若门口有闯入的动静,万一里头真有暗桩,必会立即听到,只怕要直接提前点火……
“祥麟,你用镜子看,”不多时,郑海珠将望远镜递给马祥麟,开始轻声解说,“王恭厂的布局,和我松江火器厂的差不多,打制铳管的,必须与碾磨火药的远远隔开,两边工匠不许窜场子。我们松江地方大,厂中央有小河的支流穿过,下头这处地方小,所以中央是个小池塘。”
马祥麟喃喃地问:“是因为,药石莫说明火,便是磨铳管的火花,也怕?”
郑海珠道:“对,磨枪管的匠人会随身带着铁锉头,若进到火药库时,碰撞出什么火花,也有风险。你看,王恭厂西北角是冶炼处,再过来的院子,应是磨铳磨枪和打盔甲的。再靠近池塘的那个院子,堆着的毡帐似的玩意儿,应是牛皮,缝甲的匠人们用。所以,池塘西北、西南的院子,肯定都不是火药库。火药库在池塘东南,谢天谢地,正好在我们鼻子底下。”
马祥麟听到身边人那一声由衷的“谢天谢地”,不免动容。
这女子时至今日,也算有名有利、得天子赏了几分青眼,却仍能与他们武人一样,对近在咫尺的险地,不会瑟缩逃命,反倒提了一股气血般,赳赳往矣。
而今日,谢天谢地的,不只是他二人所处的位置,还有所处的时辰。
东方既白,红日已经跃出地平线,王恭厂靠东的场院,也开始摆脱院墙的阴影,现出各样细节来。
“阿珠,有人出来了。”马祥麟忽然开口道,并且好像下意识一般,将望远镜又递回给郑海珠。
王恭厂最北端的一排矮房里,陆续走出来七八个仆役模样的人,如放出笼子的鸟雀般,散往各处场院,洒扫,开门,排布独轮车,翻拣牛皮,为将要到来的工匠们做好准备工作。
然后,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