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南,原王恭厂旧址。
郑海珠与卢象升、黄宗羲下了轿子。
郑海珠抬眼四望,颇有些吃惊。
王恭厂的大片四合院,灰白的墙体都被粉刷成与寺庙一样的黄色,屋宇周遭,也呈现出花木扶疏的景象。
竟是成了一处颇有禅意雅趣的食庐。
少年黄宗羲也好奇地打量,一面与郑海珠道:“姑姑,父亲说,这里原是给朝廷打造盔甲兵戈和配伍火药的地方?”
郑海珠点头,指着右前方隐隐探出檐角的建筑:“对,那边就是火药场院,大半年前,我和马将军,差点被炸死在那里。”
“爹爹……”黄宗羲忽地唤道。
黄尊素从院内踱步出来,迎着郑海珠讶异的目光,解释道:“是不是都认不出这个地方了?火药库成了素食斋,乃何公的主意。朝廷将王恭厂迁到城外后,何公就说动了工部尚书,把这十几进大小院子,改了用途,有大堂有雅间,专做香客们的生意。”
郑海珠莞尔。
原来是成了工部的“三产”了。
这个何士晋果然史载不虚,搞钱的意愿很强烈。
此际正值午未之交,暖阳融融,从附近承恩寺等禅院佛堂完成了进香许愿的人群,纷纷往素斋涌来,其间不乏衣着谈吐一看就是士林中人的男子们。
黄尊素却毫无避讳之意,大大方方地在前头引路,将郑海珠等人往林木蓊郁的雅阁带去。
少年黄宗羲脸上挂着淡淡的欢喜。父亲就是值得他的崇拜,同为东林派的朝官,父亲并未受那些老古板们的影响,对郑姑姑有所疏远。
待进到雅庐的二楼包间,开始旁观几位成年人的言语往来后,黄宗羲的崇拜,扩展到了上座那位“何公”身上。
今岁进入不惑之年的工部营缮司郎中何士晋,和父亲黄尊素一样,对郑姑姑礼敬有加。
而郑海珠的心中,随着宾主谈话的深入,最后一丝忐忑戒备,也消散了。
何士晋只短暂地与郑、卢二人寒暄了几句,既不提郑海珠近日领受的东林派攻讦,更不与卢象升大叙同乡之谊,而是很快切入正题——谈钱。
全然一副惜时如金、只讲干货的作派。
与黄尊素谈及的松江开关情形相比,郑海珠给何士晋的滂沱信息量,似乎更对他的胃口一些。
因为,这个时空的松江府,虽然改变历史进程地开关了,毕竟尚在大明绝对主权治下,和福建月港一样,相对比较容易管理。而郑海珠向何士晋输出的,是南边广东澳门与北边明蒙国境的商贸数据。
郑海珠赴宴之前,已由黄尊素交代过,当年宫中发生针对太子朱常洛的“梃击”案时,作为言官序列一员的何士晋,态度十分强硬,如冲阵的将士般一跃而出,揪着郑贵妃和弟弟郑国泰不放,咬定是郑家为了扶持福王朱常洵夺得储位而加害太子。
故而,朱常洛登基后,对这个已经调出言官群体、出任工部执事官的东林人,挂念照拂之意,不逊于赵南星、杨涟等人。
新天子不但听从了何士晋关于缓修内廷三大殿外其他宫阁的建议,还有意将他的官品升得快一些,调往广东做巡抚。
历史上,这位和张居正一样,心系大明创收事业的实干家何士晋,的确做过两广总督,并且白纸黑字地上奏朝廷,请求在广府增设榷场杂税和关口商税,从而充实辽饷,抵消给农民的加派。何士晋请加商税的举动,也有力驳斥了后世那种“东林只会反对商税、魏忠贤魏公公才会给大明搞钱”的观点。
此际,意识到何士晋的仕途显然比历史上进展更快的郑海珠,果决地对面前这位中年干臣道:“何公,晚辈听说,去岁正蓝旗劫掠了宣大口外后,朝廷已令户部专设辽饷科目,届时各府天赋都要加派,充入辽饷。晚辈此番从山陕回来,知晓那边的农人已被天灾压得透不过气来。反观广东濠境,弗朗基人在那边设了许多火炮厂,用日本海船运来的铜,造枪造炮,卖给各国往来东洋西洋的船队,挣得盆满钵满。我们为何坐视洋人在我大明国土上,一本万利却不交几个税钱?”
何士晋生就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此刻说到朝廷缺钱的事,越发严厉起来,沉声道:“郑夫人说得对,方才听黄贤弟讲了松江海关的税则和船引的价码。在我大明国土之上,弗朗基人掏给朝廷的银子,竟连我大明商贾的之分之一都没有,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郑海珠道:“不仅要问洋人收商税,还有地租也得加。濠境那么多船坞,现下我大明只给那叫作葡萄牙的弗朗基人用。西班牙弗朗基、尼德兰红毛番,还有如今也开始有舰队出海的英格兰人,他们哪个不是都抓心挠肝地想挤进来海贩?若葡萄牙人不肯加地租,朝廷何不公开招标,价高者得。”
“招标?”何士晋觉得这个名词很新鲜,经郑海珠言简意赅地解释几句,便也明白了。
“还有,金融牌照也须特许,”郑海珠继续深入,“不论是广府,还是明蒙边境,那都是跨国商贸,路途遥远,货款大宗,所以去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