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作息,很少因为人间的杀戮攻伐和阴谋阳谋而改变。
泰昌二年的春天,辽海如常开冻了。
濠明商社辽东及华北片区的大掌柜,许三,亲自押着一整船皮货、鹿茸、山珍,自岳父毛文龙的皮岛出发,沿着海岸线一路南行,来到山海关附近的私港。
依着此前郑海珠为他铺好的关系网,许三顺利地和蓟镇总兵杜松的小舅子接上头,完成了一次彼此双赢的私贩交易。
这意味着,郑海珠和毛文龙,又各自能分到几千两银子,而杜松家族转手倒卖给南边来的商队后,挣得更多。
银货两讫后,许三没有再与杜家人应酬,而是回到山海镇西南角。
那里有商社出资开的一家小客栈。
这样作为情报交换与人员联络点的客栈,在运河沿线的兖州和天津钞关有,在宣大镇的宣府和辽东镇的抚顺有,在松江港、登州港以及朝鲜附近的东江皮岛,也有。
去岁初,郑夫人带着许三走过一趟山海关后,回到京师就让账房石月兰给他批了预算,把山海镇的情报网点也建起来。
今日,许三在自家客栈歇整到酉时,该来的人进了门。
“许兄,这是依着夫人的吩咐,去年八月以后,从山海镇税关往来的山西商贾的名单。”
程新在隐秘昏暗的内室里,呈上一只信袋。
许三接过来,打开阅示后,心里还算满意。
眼前这个貌如潘安的赘婿,夫人其实只在登州与山海关和他打过两次交道,就从行事细节认定对方可用。
目下看来,这小子手脚确实还麻利,做的情报也细致。
跟账本似的,每个晋商出关时带着多少粮食布匹,申报去辽东交易的地点,回来时走没走山海关,走山海关的话、与出关隔了多久,都记得清清楚楚。
郑海珠当初吩咐要这些数据时,许三略略思忖,就明白了。当初建文帝后人勾结女真鞑子的戏码里,与皇太极那边早已有染的晋商范家被纠了出来,山西那边但凡还有通敌的晋商,一定更加小心,不再大咧咧地走张北草原往东,通过努尔哈赤已经联姻的蒙古科尔沁部落转手,向鞑子输血粮食物产。
这些晋商,或许会选择另一条“灯下黑”的道路,干脆以害怕鞑子和蒙古小部落劫掠为由,舍弃张家口,而是从山海关入辽,就说去沈阳、辽阳、抚顺等处做买卖。
郑海珠很满意许三的领悟力。
“许三,晋商里当然也不都是汉奸,比如常公子,就不是,也没必要是。所以,不可为了那三四颗老鼠屎,错杀一大批。枣花说,鞑子这两年,种地的收成越发不行了,一到冬春就饥荒,几个旗主肯定不能只靠杀汉民出气,除了能抢则抢外,多半还是要从我国的汉奸商贾手上,弄粮食。几个交通要道的情报点,汇总蛛丝马迹后,一定可以锁定张家口那边的其他汉奸。”
至此,许三终于明白,郑夫人很快就招徕程新入麾下的缘由。
而在程新眼里,许三就是他的将来。当初在登州港对自己点头哈腰、一口一个“总爷”叫着的小伙计,因为跟了郑夫人,四五年后已经成了明里暗里监管各样要务的北边片区掌事。
重新对自己的人生燃起斗志的程税监,办差的主动性如火如荼,自然除了领导交办的任务外,还要有所发挥,提供更多夫人会感兴趣的讯息。
他于是又向许三低声禀报:“杜总兵确实没有苛待那些川军客兵,去年的冬衣都给了的。三月头上,还处置了一起斗殴。川兵的军马,下了一批崽子,蓟州本地兵的一个千总就要去占了,说川军的母马吃的是蓟镇的草,在蓟镇养下的马驹,自应归蓟州兵。”
许三瞪眼:“啥狗屁道理!”
程新道:“确实是狗屁,这些蓟州兵,总还觉得是从前欺负戚家军浙兵的时候。没想到,两边的兵打起来后,杜松派去处置的牙将,直接打了领头闹事的蓟州人十记军棍,罚饷半年,昭告两军,川军是要出塞去驻守复建的大宁镇的,塞外常要野战,马越多,胜算越大,蓟州军欺负川军,就是给自己挖坑。”
许三点头。
大宁旧地很快要迎来马祥麟。杜松这意思,其实已经作好了交还川军给旧主的准备。
杜松未必就真的眼界远阔、善待友军,不过还算懂江湖规矩,夫人此前礼数做足,送了正蓝旗的人头,眼下又通过海贩,与他利益共享,他才把北关军阀的骄横收了起来。
许三又听程新说了些此地各派文官武将的亲疏关系,一一记下后,才给程新发了情报人员都有的饷银,让他回去了。
几天后,许三令手下一个情报员揣上已换成密码写法的信,送去京师郑海珠那里。
他自己,则装上京师分号发到山海关的南货,根据货的估值又留了一笔好处费,分别给到杜松小舅子和巡海道的官员后,拿了好比通行证一样的海上令旗,扬帆出港,往南绕过旅顺口岸,再折返北上,往皮岛港口行去。
这个时空里,由于毛文龙凭借抚顺军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