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春风一阵暖似一阵。
巳中时分,郑海珠和魏忠贤顶着太阳,走在紫禁城的砖道上,往武英殿方向去。
刚穿过一片花树繁茂的春景小园,就见前方,一位红袍官员大步流星地下了桥。
那虎虎生威的刚猛气势,竟是好像震得两边的汉白玉狮子也在晃动似的。
“杨总宪。”郑海珠迎上去行礼。
从武英殿面圣出来的杨涟,收住步子,被阳光刺得眯起来的眼睛,瞪大了些。
“本官从今天开始,不在督察院任职了,郑姑娘,你会不知道?”
郑海珠迎着大胡子那副正气凛然的目光:“是晚辈失礼了,杨督师。立春前我向圣上进的言,可喜这么快就有了准信,圣上与阁老果然重用贤才。”
一旁的魏忠贤,眼珠子咕噜噜转得比风向标上的鸡毛还快。
他瞅瞅杨涟,又瞅瞅郑海珠。
禁宫无秘密。
此前,北边的乾清宫西暖阁里就传出消息,郑夫人给万岁爷出主意,把杨涟弄去辽东做经略,理由是,前面那个巡抚、经略一肩挑的袁应泰,本是工部官员,治水修屋子凑合,指挥打仗实在不行,得亏有颇廷相、邹储贤这些悍将守着东边,鞑子军需粮食也跟不太上,否则只怕去年就又要爆发明、金大规模战役了。
岁末,袁应泰去世,巡抚和经略的位子,都空了出来。
在魏忠贤的认知中,辽东那个是非之地,有野蛮凶残的建州鞑子,有盘根错节的老牌将门,老天爷还经常不给地里好收成,去那里做封疆大吏,随随便便就能叫政敌寻出错处来,就算不被鞑子砍了脑袋,也得丢了大明的官。
魏忠贤于是觉得,郑海珠到底还是妇人,心眼小,做事又毒,摆明了就是隔了一年多还是气不顺,仍要报复东林,把杨涟这员干将罚边似的。
今日在禁中碰上杨大胡子,魏忠贤就嘀咕,唷,这两个互相不买账的,要开火。
不料,郑海珠承认得爽气,杨涟的架势也并未变得更咄咄逼人。
“郑姑娘,”杨涟背着袖子,虽眉头紧拧,严肃板正,口气却透着一股愿闻其详的坦诚,“你为何举荐本官去巡抚辽东?”
郑海珠不兜圈子:“第一,杨老爷做御史的时候,数次上书为筹饷之策进言,知兵不难,爱兵难,杨老爷不会苛待我大明辽东官健;
第二,现在辽东的参议王化贞,是你们东林门下,朝廷要升他做巡抚,你俩应该不会经抚不和;
第三,黄尊素黄老爷,要和马祥麟主持重修大宁镇,王化贞呢又素来主张安抚蒙古林丹汗。你们三位东林同门,从大宁到广宁,从蒙古到辽东,能好好运筹一番联蒙抗金的计议;
第四,兵部堂官崔景荣年迈,致仕在即,张铨虽知兵,但因为马将军的旧事,不可能再从南京调回来,京中风声,朝廷要起复熊廷弼。熊老爷多年前就巡按过辽东,熟悉边事,他和你们东林的前辈于玉立关系不错。我不相信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宵小之辈,靠着放屁一样的流言蜚语,就会让熊老爷只因为是楚人,便不顾大明社稷安危,对你这样镇守辽东的东林掣肘。”
郑海珠刚停下喘口气,魏忠贤就揣着套近乎的意味,笑眯眯道:“哎夫人说得对,英雄惜英雄。”
杨涟刀子般的目光甩过来,刺得魏忠贤一哆嗦。
这个时空里,朱常洛活了下来,没有了历史上的“移宫案”,时至今日,杨、魏二人其实并未怎么深度打过交道。
魏忠贤只在心里暗暗感慨,他娘的,这大胡子,一个文官,怎地瞧着比骆思恭那样的锦衣卫指挥使还瘆人。
杨涟森然开口道:“你是当初王公公安置去照料皇长子的魏公公?”
魏忠贤俯一俯肩头:“军门说得没错。”
杨涟转向郑海珠:“从福王那里取了几万两银子回京的,也是这位魏公公吧?”
“正是,问福王去讨银子,未必比问鞑子去索命,简单。”郑海珠道。
杨涟咂摸出妇人目光中的深意。
前年,赵南星要把她从天子身边赶走,说服温和派的邹元标时,就提过这个姓魏的阉官,说是二人过从甚密,只怕要为祸朝堂。
但现下看来,魏太监好像没什么出格之举。督察院也盯过了,洛阳运回来的银子,的确进了户部的太仓,没被这两人送进天子内库邀功讨宠。
杨涟遂点了点头:“那本官倒要先谢一声两位,郑姑娘在鲁地、魏公公在洛阳有所为,实则最后还是让辽饷能得着落。本官告辞。”
杨涟的背影远去后,魏忠贤“哧”了一声。
“一口一个姑娘的,对夫人不敬。”
郑海珠睨着魏忠贤:“我又不是太后,要这些文官嘴皮子上礼数周至作甚。”
又道:“老魏,杨大胡子人不错的,也不难琢磨,比那些阴狠的刀笔吏强许多。咱们要在大明挣前程,还是应该与这样的臣子,好生处着。”
魏忠贤往前走了几步,摸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