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番子赶着马车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山脚村落的小路尽头。
客印月转身,走向客堂间的后门,踏过天井的鹅卵石地面,又穿过小小花厅,来到由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围拢的内院。
客印月扫视一圈,东厢廊前的小花圃,西厢台阶下的石桌与秋千椅,还有正房门口的两只铜鹤,目力所及之处,就如一个小了几号的慈庆宫。
外头的人不晓得,客印月和魏忠贤可是一清二楚,朱常洛当年被亲生父亲万历皇帝和郑贵妃苛待时,每次去乾清宫请完安,回到慈庆宫后,都会在秋千椅上蜷缩一阵。
仿佛如释镣铐的奴隶,躲进危险人间的某个难得安宁的角落里,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后来,长子朱由校大些了,带着兄弟姐妹在花圃里玩耍,朱常洛偶尔会唤奶妈们把孩子带来,给他瞧瞧。
「老魏倒还真上心布置了。」客印月满意地嘀咕着。
若能引得太子陪着万岁爷进来吃点心,坐坐,爷俩一高兴,自己提出再回到太子身边,给太子和妃嫔的子嗣当保姆,自己昔日的威风定能再续上。
客印月做着美梦,往正屋里走,继续去瞧细节。
她身后,那自称姓林的婆子,从灶房的窗户探出半张面孔,鹰似的眼睛盯着客印月移动的形影。
作为去岁被许三招入情报特工队伍的人,林大娘虽然没什么擒拿格斗的功夫,但身在蓟镇边关这样民风彪悍的地界,死了丈夫后,她又独自张罗车马店、养大了儿子,老辣稳健的行事作派没得挑。
现下儿子去了崇明郑家庄参军,她竟能被许管事看中,成了特勤,林大娘的好胜心,越发被激了出来,就算不为赏银,而是为了儿子在东家旗下有好的发展,她此番也要将这件差事办漂亮咯。
林大娘将炸好的肉丁与豆酱拌匀了,浇在汆熟的面条上,又端来一碗撒了佐料的豆腐脑,于食盘上码放齐整,端着出了灶间。
客印月果然仍是一头扎在正房深处,显然,这个陷阱中的罗衣锦被,以及上好的胭脂水粉,引起了她的兴趣。
林大娘走到外进的厅堂,放下吃食。
透过敞开的篱笆门,可以看到,远处的官道上,烟尘渐起,在伏天明晃晃的烈日照耀下,犹如蒸腾的白雾。
林大娘抿抿嘴,又去打了一盆凉水,搭上面巾,进到内院,站在正屋的门槛外,口齿流利地询问道:「奶奶,点心摆好了,在堂屋。奶奶可要换身衣裳,小的正好拿去河边洗了。给奶奶洁面的净水和帕子,在石桌上。」
客印月在里头应声,不多时就一身水红半臂、浅粉上襦、鹦哥绿百褶裙的打扮,笑眯眯地走出来,将手里浸透汗水的衣服丢给林大娘,走到面盆前,一面洗手,一面问:「这些女人家的东西,都是你置办的?」
「回奶奶,是牙人交代了的,魏奶奶眼光高,要买就买顶好的。都是昌平府的大商号里的头等品。奶奶要不,洁完面后,试试胭脂眉粉?」
「自是要试的,你先去洗衣服吧。」客印月兴致勃勃道。
……
山脚的树丛后,田尔耕的得力手下,东厂的一个役长,对同样伏低身子的两个妙龄女孩,压着嗓子道:「出去吧。」
两个女孩站直身体后,都有点畏葸不前的意思。
役长冷厉的声音又响起来:「按着吩咐做事,还有活路;若是半途掉轱辘,前一阵在咱们厂里见着的情形,呵呵,这么快就忘了?」
女孩们肩头一颤。
厂狱中惨烈的动刑场景,浮现眼前,很快又被这些时日看守她们的林大娘的面孔取代。
「你们才几岁,就认了命,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就算续了香
火也只是个压在泥坑里的小妾?咱的主家,是能给你们好前程的,但你们得像我一样,听话地办差。」
林大娘的话,引导的意味多过威胁。
两个女孩深深地吸了口气。
年纪大些、叫作「红秀」的,回归镇定的速度更快些,她的目光追着往小河边走去的林大娘,对身边的伙伴道:「小玉,你去蹲在院子外吧。」
小玉未再迟疑,发足踏出树丛,红秀则往坡下的官道行去。
东厂役长二话不说,爬上附近最高、枝叶最茂密的大树,让自己的视野足够开阔,能监看清楚接下来的戏码,好回去禀报给田尔耕。
车马辚辚掀起的尘土,往此处蔓延过来,好像逐渐舔上沙滩的浪头。
浪头,在官道上突然出现的娉婷身影前,停住了。
东厂役长,看到红秀仿佛河滩上的蟛蜞,快速地跑开去,却被拍马出列的禁卫喝止住,僵立在官道中央。
很快,服侍李贵妃的内监,与一个身着素色褙子的妇人,走到红秀跟前。
短暂地交谈了几句后,妇人提着裙子,疾步跑回李贵妃的仪舆窗外,似在禀报什么。
随即,仪舆里出来一个绛红袄子、蓝色马面裙的宫女,与妇人和内监一道,带上几个禁卫,匆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