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巳之交,赫图阿拉的早集开始热闹起来。
这两年,从开铁到抚顺,大明都对后金封关,但神通广大的商贾,要么贿赂边军,要么寻找小路,总能令马匹、粮食、铁矿以外的小件日用品,像筛子里漏下的粉末一样,被陆续运到物资极度匮乏的后金。
朝鲜的义州,也能流过来些布匹,这回岳讬贝勒又打通了会宁的商道,跟去的旗丁们,除了运来粮食,还弄来朝鲜清津一带的吃穿特产,交给各牛录额真,统一在集市上售卖。
此起彼伏的讨价还价声中,佟喜玉的家丁李贵,寻到来挑货品的吉兰泰。
吉兰泰唬了一跳,忙瞄了瞄四周,往集市后的矮墙走去,李贵也跟上。
“大白天的,不怕被那尼堪妇人瞧见吗?说了过几日自会去找你。”吉兰泰嗔怪道。
李贵咧着嘴:“放心哩,我从旗主的衙门那头弯过来的,你主子刚进户部上值。”
吉兰泰往太阳下挪了挪,好驱散一些早春的寒冷。
“着急找我,有事?”她呵着手心,问李贵。
“嗯。尼堪妇人昨儿去求了我们主子,借铜遮掩。我们主子答应了。”
吉兰泰登时变了脸:“啥意思?咱们给穆枣花埋的坑,现在又把她拉出来?”
李贵一面掏出个细细的银镯子,一面哄道:“莫气莫气,咱主子不是真的要和她穿一条裤子,就是拿她当猴耍,再当棵摇钱树。那啥,这镯子是主子赏你的。再等一年,主子会让穆枣花松口、准你跟着我的。现在一说,岂不是惹她的疑心?”
吉兰泰戴好镯子,仍是作出觉得憋屈的模样,哧了一声:“也就戴一会儿,还能一直戴着?穆枣花再傻,也会问我是从哪儿得来的。真要赏我,不如直接赏银钱。对了,你们薅了咱正蓝旗的铜,不会给正白旗造炮去了吧?”
李贵今日奉命来哄好吉兰泰,让她能继续给佟喜玉当一阵子眼线,此际听着她最后的口吻软乎起来,赶紧继续撸顺毛。
“当然是听了你的主意,铸铜钱去了。你说得还真没错,倭国的铜,纯得很。”
吉兰泰咕噜着眼珠,探问道:“造铜钱得烧好大的炉子吧?不怕其他旗人打问?”
李贵嘿嘿一笑:“咱主子怎会那样不当心,自是在城外做此事。不与你多说了,宝贝疙瘩,我的心肝儿,你可千万憋住火,别去举告穆枣花。听哥哥一句,咱好好地给佟主子当差,主子不会亏待咱。最多就一年,咱就天天睡一个炕头了。”
这日夜里,吉兰泰给穆枣花打来热水泡脚,又去柴房边的小间门口前,听到男仆扎克善打起了呼噜,才折回来,与穆枣花禀报李贵的话。
“城外……”穆枣花想了想,推测道,“熔铜也得高炉,太惹眼,佟喜玉多半不会在她自己的庄子里整个新的,应是用已有的炼铁的炉子。大汗准许佟家和旗主们一样,自己打制铁甲去打仗。吉兰泰,你觉着,佟喜玉会用自家哪一处炉子?”
吉兰泰道:“李贵说过,佟喜玉和她哥越来越不对付,但和她侄儿佟丰年之间,私下里还在一起贩货,也不让佟养性晓得。我估摸着,佟喜玉这一回,也是和佟丰年合计着铸钱。”
穆枣花点头,吩咐道:“明日我支开扎克善,让他去咱的庄子里看看有没有余丁饿死,你就独个儿往佟丰年的打铁坊去探探情形。”
吉兰泰心中舒坦。
主子直到现在,都还防着扎克善,但已经把她吉兰泰当自己的心腹了。
吉兰泰也曾觉得有些荒唐,自己本是大汗派来监视穆枣花的,怎么就和这汉女成了真的主仆了呢?
渐渐地,她想顺溜了。
大汗的确饶了她一命,却也没再给她更多的好处。而穆枣花,除了比许多旗人主子都更能干,都更善待包衣外,还会倾听她说起对丈夫战死在同宗部落的不甘,说起对佟家这种直接引发多少女人没了一家主心骨的冷血新贵的憎恶,然后毫不犹豫地告诉她不再陷于仇恨的法子。
并且,想好了法子,就干,一刻都不耽误。
既然这个汉女已经用结结实实的功绩,打消了大汗和贝勒们的疑虑,自己当然可以死心塌地地跟定如此强悍的主子。
“主子,奴才明天一定带回好消息来。坑不了佟养性,把他的大儿子和姑姑一起拉下水,奴才也足够解气了。”
穆枣花没有太形于色的表情,心里的澎湃却更甚于吉兰泰。
佟丰年,那个在崇明害死吴公子的臭鞑子,如果只是由她穆枣花暗杀于赫图阿拉,就太便宜他们佟家了。
此番倒要看看,在震怒的老酋面前,佟家人,是不是为了自保,连血亲都可以乱咬。
穆枣花很快从畅想中回过神来,浅笑着对吉兰泰道:“我当然信得过你的能耐,吉兰泰,我见过的男人也不少了,你可比许多男人,都更像一个老练的猎手。等这个回合收拾了佟家,我送你风风光光地嫁人。”
吉兰泰一个激灵,惶惶地脱口而出:“主子,我,我不想嫁给扎克善那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