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三年的早春,辰初时分,北京城刚刚从一夜无事的酣眠中醒来。
郑海珠在棋盘街外的关帝庙附近,等到如约而至的下属洪承畴,
二人都未着官服,而是一身颜色暗旧、打着补丁的棉布袍子,戴着盖耳软帽,就像光怪陆离的京城中,那些混得不太好的教书先生,甚至靠摆摊写信谋一口饭吃的底层文士。
“来两份焦圈。”洪承畴驻足于早点摊前,递上铜板。
“好咧,”忙着炸面团的摊主殷勤应着,又带着虚伪的歉意,压低声音道,“委屈二位只能站着吃了,桌儿都叫上值的老爷们占去,咳,他们喜欢边吃边吹牛唠嗑,吃得差不多了也不走……”
洪承畴摆摆手,表示无妨,接过黄纸包着的焦圈,递给郑海珠一份。
二人低头啃着面点,不远处三四张小木桌前,各部底层文官的扎堆闲聊,次第入耳。
“贤弟,昨日愚兄在宴春茶社瞧见你了,可以啊,去得起那样的地方。”
“呵呵,托朝廷的福,大半年没欠官俸了。内子又持家有方,愚弟手头总算宽裕了些。”
“嗯,确实如此,老兄比你们进六部早好几年,万历爷的时候,官俸常用折色物件替代,换不了几个银子。”
“如此说来,今上还是有识人之明,相中的那妇人不错呐。要不是她带着太子爷去衍圣公府大闹一场,南直隶那边的缙绅们也没那么老实地清地吧?”
“哼,不错个啥?不过是游商出身,容易豁得出脸面罢了。私德极差,豢养男伶,万岁爷和内阁老大人们也不管管,这种货色,也能和咱六部堂官一样,披个红袍子?”
“噫,贤弟这话有失偏颇,贵部堂官,不也有好几个妾?宫里的权珰,不也养小唱?”
“那岂能相提并论,她是个妇人,权珰们,那,那就算是阉人,也是从大老爷们变来的不是?”
“要我说,你们仨都没看到点子上。什么养不养小白脸的,算个啥?但此妇去岁带信王去了关外,宣慰了一番大宁镇那边的川蛮子,听说还去了一趟与察哈尔关系尚可的喀喇沁,你们猜猜,她要干啥?”
提问者对面的蓝袍子文官“哧”了一声,自嘲道:“唷,咱一个礼部的芝麻小官儿,只管给皇帝家列祖列宗上香,还真不如老兄你这兵部主事,在边事上有见识,你别卖关子了。”
提问者掏出帕子,揩了揩胡子上的汤水,得意地揭晓答案:“说明她要撺掇圣上,去打叶赫部那块,掐断努尔哈赤北通科尔沁的通道。”
“那就打呗,又不要咱出力,自有边军去卖命。”
“你傻呀?怎地与咱们无关。兵戈一响,黄金万两,何况这妇人和徐光启那个舔泰西人***的老滑头一样,特别爱造火器。川军从大宁东征,加上开原铁岭的李家军,都往叶赫部挤,得多少军饷?没准,还是从咱的官俸上扣。”
“你说她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就是为了媚上,顺便再从军服火器里捞一把。”
……
小半个时辰后,吏部北边的国务寺。
郑海珠看完要呈送通政司的寻常奏章后,让寺丞和主事们退下,换成闽南语和洪承畴对话。
“我在关外的几个月,辛苦洪少卿运筹了。”
洪承畴仍与刚进国务寺一样,板着冰块脸,好像穿着这身官服坐在此间衙门里,对着一个被朝官们经常编排取乐的女上司,说不出的别扭似的。
但那不过是,他已经从当初的情绪,演变成的一张骗人的面具而已。
洪承畴内心,当然清楚,回京不久的郑海珠,突然
提出要听听扎堆的微末京官儿都在议论什么,与介怀她自己供养鲁府乐师那点破事儿无关。
洪承畴道:“寺卿谬赞了。说到底,还是因为,熊老爷确实知边事。”
郑海珠认同地笑笑。
熊廷弼这个成熟而务实的帝国文臣,应对辽东边情的军事思想,会从“以固守为正”转化为“固守之外,扰、攻亦不可废弛”,郑海珠哪怕没有穿越者的上帝视角,只是个土著,也能揣摩出来。
多年前,熊廷弼第一次巡按辽东,主张的是防守屯田为根本。
但十几年过去了,建奴就算在抚顺吃了败仗,依然能打下叶赫部,就算被大明封关禁止互市,依然能从张家口和科尔沁迂回弄到粮食布匹与战马。
这已经不是癣疥之患。
明军必须像对付北元那样,主动出击,通过调度有序的战役,消灭一部分八旗的有生力量,斩杀与努尔哈赤一样激进的好战贝勒,扶持相对力弱而***的小贝勒,将他们赶往松花江一带原来的海西女真栖息处,再次成为明帝国的羁縻州,并由明廷扶持,对抗东来寻找出海口的俄罗斯人。
郑海珠去岁冬月在草原上,接触了俄罗斯人后,又带着荷卓去到喀喇沁部,靠着逃到喀喇沁的一部分叶赫人引见,拜访了喀喇沁除了黄金家族以外的一部分蒙古部落,也就是原本就为大明招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