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吃鬼。
骇然的画面冲击着活人的视觉,吞掉李自利的恶鬼已经完全看不出属于卜元强的面貌,整颗头变成深渊巨口,自杀时割开的脖颈喷涌得愈发猛烈,染红了月色,不大的院落在这一刻仿佛成了阿鼻地狱的尸山血海。
年轻天师撑住气息,心神凝聚,澄净的目光锁定恶鬼,再取一张道符。
月光阴森,天边却传来隆隆雷声,好似那曾在张道简吟咒中被唤名请神的天兵天将,真的即将下凡帮忙除邪降魔。
恶鬼感受到危险,抢在道符燃烧之前慌忙逃出院落,转瞬消散在惨淡夜色。
张道简皱眉,但气息未乱,身形不慌,只是把口中吟念的“杀鬼咒”半途终止,改为“寻鬼咒”。
道符燃尽,却未成灰,而是化作一缕线香似的青烟,在潮湿发闷的夏夜幽幽飘往某个特定方向。
那便是鬼魂的逃窜之处。
张道简毫不犹豫追出去,却很快发现方遥和武笑笑也跟在身后。
武笑笑跑得慢些,已经落下一段距离,但方遥追得紧,甚至张道简怀疑对方故意压着速度,因为被自己回头发现后,那家伙竟然悠然两步上前,轻松与自己肩并肩。
“你们回去,卜元强和其他的鬼不一样,很危险——”张道简高声道,是说给方遥,也是说给落在后面的女孩。
“很危险?”方遥半信半疑,但还是有乐观期待,“最好是。”
张道简:“……”他是好言相劝,不是变相安利!
符纸化作的青烟忽然落入前方荒地草丛。
同一时间,荒地里升起幽蓝鬼火。
恶鬼的业火。
“找到了。”张道简眼底一沉,奔跑的脚下骤然停住,欲逼恶鬼再次现身化形,远方却传来铃铛的清脆碰撞。
招魂铃。
张道简瞬间失神,忘了前方还有恶鬼,慌忙环顾四周,寻找那铃声的来路。
方遥也停下来,在黑暗里望着幽蓝鬼火,听着地狱撞铃。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武笑笑被这变故分了神,一时没注意脚下,被块大石头绊倒,好在遍地野草,摔得不疼,只是坐起来才看清,那绊她的哪是石头,分明是一块断了半截的墓碑。
然后她抬起头,定睛看周围,野草丛生的荒地里,密密麻麻的坟头与墓碑。
阴差如期而至,巨大的招魂伞像一片压顶的黑云。
伞下的身影仍遮得严严实实,覆盖着面容的送葬经幡在阴风里徐徐而动。
“你们这套工作服真的很丑。”张道简望着由远及近的阴差,说着嫌弃的话,声音里却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飞扬。
阴差在他面前停下,来自地府的罩袍在阴风里微动,似有若无地碰到年轻天师。
“每个阎罗殿都丑得一模一样。”送葬经幡后面,果然是二殿阴差的声音。
或者说,李楚歌。
“你好好干,当上阎
罗王,
是不是就能换一套帅气威风的?”张道简真心替师弟谋划“前程”。
李楚歌:“不能,
阎罗服更丑。”
张道简:“但不用像现在这样遮脸了,对吧?”
李楚歌:“嗯。”
张道简:“那就行,你脸在江山在。”
李楚歌:“你觉得我好看?”
张道简:“当然。”
李楚歌:“以前没说过。”
张道简:“这么笨呢,也不想想,要不是看你长得招人疼,就你小时候那个臭脾气,我能忍?”
轻快又平常的对话,没有天师与阴差的势不两立,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亦或阴阳相隔的悲伤,仿佛就是两个朝夕相处的师兄弟,白天刚见过,夜里又碰了面。
可坐在不远处墓碑杂草里的武笑笑,分明听见张道简的声音在不由自主放轻。
当人真正在意时,就会患得患失。
怕太高兴了乐极生悲,怕声音大了把梦震碎。
“当阴差会长高吗,”张道简费力抬头,都看不到阴差的头顶,“我遇见的阴差全像你现在这么高,地府伙食这么好?”
李楚歌:“不会长高,只是阴气撑起的虚影,按职位分,一级比一级高。”
张道简:“所以如果现在脱下阴差袍,你还是原来的你?”
李楚歌:“嗯。”
张道简:“可以脱吗?”
李楚歌:“……”
“要不露个脸也行。”张道简退而求其次。
李楚歌静默片刻,送葬经幡后逸出一声叹息,带点无可奈何,带点委屈卖乖:“阿简,别生气。”
年轻天师一下子心软,无所谓地摆摆手:“行啦,又不是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我……”
他还说着话呢,李楚歌手中的招魂伞已脱出,径直飞向不远处的幽蓝鬼火。
方遥之前一直奇怪,师兄弟叙旧,恶鬼为什么不趁机逃,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