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贝勒已经忘记, 他跪在地上都说了些什么。
额娘是生他、养他、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从出生起,他就被汗阿玛和满宫上下忽视,唯有额娘才会偷偷去乾东五所探望, 留着好吃的给他。他愿意忍辱负重, 被帝王当成一枚小丑棋子,也是为了……
叫额娘有人上人的日子。
可是今日,额娘对他说了这样怨怼伤人的话。
八贝勒恍恍惚惚回了府中,将自个儿关在书房中,立在案几前,提笔发泄似的写下无数张大字,才终于从那种执拗中回过神来。
书满“皇储”二字的宣纸纷扬落了一地。
贴身太监弓着身, 将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赶忙收在一处, 置于炭盆里头,一会儿就烧得干干净净。
五月的天, 紧闭门户又燃了火,很快就叫八贝勒闷出一身汗。
他总算是顺了口气,一面净手, 一面低声吩咐:“派人去打听打听, 这回北巡,汗阿玛都打算带哪些人去?”
……
七月入伏之前, 康熙的确打算再度北巡。
这事儿他在养心殿和南书房都提过, 被胤禩知晓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北巡要带的人手,帝王还是要与赫舍里、胤礽一道商定。
赫舍里难得跟儿子一道来趟养心殿, 成了康熙的意外之喜。他挽留道:“舒舒, 今夜就住在后殿吧。”
养心殿后殿面阔五间, 东暖阁设了床榻宝座, 西边靠南窗则是通炕,除了与景仁宫一应布陈左右对调之外,并无任何不同,本就是为赫舍里准备的。
赫舍里不好再推辞,索性答应下来。
越过穿堂尽头的恬澈门,便是后殿。后殿两侧还有东西耳房,分别唤作体顺堂、燕喜堂,从前是给两位贵妃预留的,自从温僖贵妃也去了之后,便一直空着。
帝王携手发妻,入了东暖阁的榻前,冰鉴已经摆在桌前了。
赫舍里开门见山:“皇上怎么打算的?”
“密嫔和十五阿哥从未去过围场,这回带着她母子俩。”康熙展开折扇,凉风从侧边吹拂向赫舍里,“八阿哥与良妃也跟去,余下的……叫保成挑几个兄弟吧。”
帝王说完,看向坐在北边扶手椅上的太子。
胤礽没摸清楚帝王的意图,只笑道:“那儿子跟汗阿玛讨个恩典,容儿子带着侧福晋和弘晳一道去吧。这小人儿姑且也算是个阿哥呢。”
康熙被这话逗笑了,隔空冲着胤礽扬了扬扇子:“又跟朕贫嘴。也罢,李氏和弘晳都带着,老四、老五也跟去,老七的腿脚不好,就留在京师吧。”
康熙决口不提九阿哥,胤礽心中便有底了。
主动问:“要不要带着十弟和十四弟?”
康熙摆摆手:“光头阿哥带多了,朕看着烦。叫敏嫔领着十公主去吧。”
康熙二十六年,章佳贵人的八公主给了宜妃养着,到了三十年,又得了个十公主。帝王开恩封她为敏嫔,将十三阿哥和十公主都养在了身边。
康熙在心中过了一遍人员名单,笑呵呵补充道:“另外荣妃也跟去。今年北巡,正好见见伊哈娜和塔娜。”
赫舍里呷茶入口,道:“乌尔衮满心满眼都是二公主,这个暂且不担心;塔娜的夫君是喀尔喀蒙古的新任土谢图汗——敦多布多尔济,还不知是如何性情呢。”
胤礽打趣儿:“无论什么性子,总归以四妹妹的本事,绝不会吃亏去。”
帝后闻言都笑起来。
大清的公主走出去了,就该是塔娜这般的脾性才对。
*
今年北巡定在了八月初,算得上三伏天里最热的时候。
静鞭开道,旌旗蔽空。御驾一路向北而行,在几处离宫留宿过夜之后,终于抵达了喀喇河屯行宫。
今年,随行的妃嫔和子女众多,康熙出于安全考量,依然选择了在这处塞外皇家御苑安置。等休憩几日之后,便要去木兰围场开启秋狝。
这几年,避暑城在滦河南岸又修了一批宫殿,足够主子们挑选。
赫舍里依然住在顺心堂,剩下两处好的院落被胤礽推辞,让给了资历较高的荣妃和位份胜出的良妃。
太子爷则带着李瑾乔和弘晳,一家人选到了靠近向日葵花海的地界。
弘晳自打出生,就没见过这么大片黄澄澄的花海,一个劲儿地喊着“向立龟,向立龟”,来回奔跑在花田里头。
李侧福晋等孩子跑回来了,浅笑着点他鼻尖:“是向日葵。”
弘晳:“香香葵!”
李侧福晋被萌的不行,伸开双臂,抱着儿子使劲儿蹭蹭脸蛋,叫胤礽在一边看得笑起来。
他想要的从来就很简单。
曾经,胤礽也曾想过,放弃做这个太子会不会过得更轻快些。年岁渐长之后,当他发觉自己能做好一个王朝的储君,便再也没有过后退的想法了。
如今,每日能带着乔乔和弘晳出来走一走,亲历农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