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换了衣服,命人请进来。
“世兄叨扰了,弟不请自来,实因政公、如海公于弟有再造之恩。
近闻世兄南下,心中一片拳拳之意,不知如何报答才好,特此上门听候吩咐。”贾雨村大步进来,拱手道。
贾琮暗叹此人精明油滑,放得下身段,因笑道:“正有些事要请教世兄,请坐。”
贾雨村客套了两句,问道:“不知世兄垂询何事?”
贾琮笑道:“兄弟这次出来,代天巡狩,查访江南,雨村兄久在金陵,不知江南官场风气如何?”
贾雨村微一沉吟,道:“弟蒙政公举荐,忝补金陵,这数年来,倒也有些心得。要说江南官场,有‘三大两小一难缠’”
“哦?愿闻其详。”
“三大者,世家大、豪绅大、士林大,此三者不敢碰,碰不得;
两小者,官小、民小,这两者得罪就得罪了;
一难缠者,匪患难缠,或有教会道门,或有绿林水匪,或有海盗倭寇,十分棘手。”贾雨村道。
贾琮道:“世家、豪绅也罢了,士林学子也碰不得?”
贾雨村叹道:“碰不得,江南学风鼎盛,各地学子、名士惯会结社连朋,批评官员,针砭时弊,得罪一个就是得罪一帮。
士林风评差了,这官儿也当到头了。更有甚者,聚众讲演,煽动愚民,反抗衙门,如同民变,轻则丢官,重则下狱,当官的哪个不怕?”
贾琮道:“这什么学社,竟有这般厉害?”
贾雨村道:“世兄爵位贵重,不知地方的事儿,但凡两榜出身之人,恶了士林就等若断了生路。
不说别的,随便谤你个为政苛刻,阻塞言路的罪名,也承受不起。”
“都有些什么社党?”贾琮道。
贾雨村道:“譬如吴中的明社,苏州的吴社,江西的豫章社等等,声望最隆者还要算金陵、扬州的一带的正归党,执江南士林牛耳。
若官员举子经其褒贬,可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亦可转瞬之间声名狼藉。”
“正归党……”贾琮默默点头。
贾雨村解释道:“取的是孟子‘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之意。”
贾琮嗤笑道:“几个穷书生,口气还不小,天下归了他们,那我们喝西北风去?”
“世兄所言甚是,都是些山野狂士之言,不值一哂。”贾雨村道。
“有诸多掣肘在,看来雨村兄这两年在金陵并不能大展拳脚。”贾琮道。
贾雨村苦笑道:“大展拳脚不敢奢望,能苟延残喘已是万幸。
莫说小弟,即便是两江总督顾大人,何尝不是有力难施。若世兄能开恩把弟调回神京,弟愿倾家相报。”
贾琮不接话茬,却道:“雨村兄和顾大人也相熟?”
“倒是拜见过许多次,弟官卑职小,岂敢和上官结交。”贾雨村道。
贾琮笑道:“金陵知府三品大员,也不算小了。”
“世兄取笑,取笑了。”贾雨村连连摆手。
“不知雨村兄对顾大人怎么看?”贾琮随口道。
贾雨村却是心中一惊,知道谈到了正题,忙沉思片刻,道:“顾总督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乃圣上腹心之臣,朝野皆知。
数年来力行新法,大公无私,不惧豪强,恪勤匪懈,弟实深敬之。”
贾琮笑道:“雨村兄执掌金陵,行的是新法还是旧法?”
贾雨村忙道:“世兄言重了,弟忝为金陵府,上面还有江南省布政使、巡抚、总督管着,哪里敢说‘执掌’二字?
不过是随波逐流,和光同尘罢,江南之地要行何法,又岂是区区说了能算的?”
贾雨村心里苦笑,自己是旧党大员、吏部侍郎赵怀安提拔的,若敢搞什么新法,只怕年考时得个贪鄙不谨的考语,就可以卷铺盖回家了。
贾琮笑道:“世兄不必多虑,我又不是朝堂大员,新法旧法与我无关,此次南下是另有要务。
只是顾制台与我姑父是至交好友,当年我在扬州助姑父推行盐法,制台大人颇为看顾,故而闲谈几句,兄不必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世兄不及弱冠就与这等朝堂大员相交莫逆,前途不可限量。”
贾雨村心中暗道,他叫我不放在心上,分明说的是反语,莫非他为新法而来?
贾琮笑道:“前儿在扬州见了顾总督一面,气度恢宏,见解超凡,谈吐洒脱,让人心折,倒也算是忘年交。”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世兄这般天纵英才,也唯有制台大人可堪结交。”贾雨村笑道,心中却在盘算贾琮这话的深意。
“非也,我看雨村兄亦人中之龙也,若得风云之便,青云直上,指日可待。”贾琮笑道。
贾雨村听得心中直痒痒,知道贾琮如今在朝廷里吃得开,既说了这话,定有所指。
想开口问,又怕唐突,若不问个明白,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