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株花树像一枚定海神针一样,把整幅作品的情绪给‘定’住了,无论四周的花叶多么的散乱,都被这株巍然不动的主干凝结到了一体。由此一来,原本杂乱无章的杂糅情绪,就成为了花树主枝上蓬勃生发的情绪的铺垫。”
“落红不是无情物,花作春泥更护花?”老杨望着桌子上的照片,似懂非懂的说道。
“嗯,勉强算有点入门了。”
曹轩稍微点点头,觉得老杨并非榆木疙瘩一块那么不堪点化。
“不过还是稍微偏了一点。要是让我来写鉴赏词,我大概会用义山先生的‘池光不定花光定,日气初涵露气干’这句诗来提字,更加贴合赏画时的心境。这幅《紫藤花图》,虽未有诗中波光水面,闪烁不休,但是四周散乱的花瓣就恰如无定的水波。”
“技法上用‘花光’叠‘池光’,情绪上用激昂灿烂的‘日气’叠含怨带雨的‘露气’,两两对仗,层层递进,初看时情绪散乱,再看时,如晓日辉映,露气初乾,少年的朝气便流溢而出。”
“就像是日出东方,映照在枝头。既不显得骄狂缺少静气,又有一股自强自信的感觉蕴含在其中。”
曹轩很看重莫向外求这四个字。
画家重要的是要守的住本心。
天行健,君子有自强不息。
守不住本心,走了歪路,患得患失。如果单纯只是自怨自艾也就罢了,伤及一人而已。
他还见过更糟糕的。
还是那句老生常谈的话——国家不幸诗家幸。
微信公众号上总是说,民国那样剧烈动乱的环境,是人心血与火的试炼场,所以多出大师。
这话也可以反过来听。
能走过试炼熔炉的人能不能成大师,不好说。
走不出来的一大堆,却也都很容易成了炉渣。
曹老爷子这一代人中从来不缺风骨卓绝之辈。
然而。
他的同辈,乃至前辈中,颇有几个曾经才华横溢,被文坛画坛认为足以担当大任的大才子,求名也好求利也罢。
或许是想要压别人一头,亦或者觉得人生太短,想把三十年的成名路短短几年就走完。
心思不定,鬼迷心窍。
就给侵华日军以及汪伪政府当了那最令人不齿的文化汉奸。
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种事情只要沾上一次,任你是传承多么悠远的画派,多么显赫的书香门第,江南有数的豪族郡望。
名声就直接变的臭不可闻了。
老师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祖宗也会羞愧的恨不得从棺材里爬起来,再跳一次河。
追本溯源。
这些人未必真的没有想到他们选择可能造成的后果,却往往也只是心中小小的动摇,小小的那一丝不静,造成的道德滑坡。
以画看人。
曹轩觉得,顾为经的这幅画就画的真棒!
从容不迫,不卑不亢,这树是心血之树,花是心血之花。
有傲气,也有静气。
大赞!
连带着原本瞧不上眼的旁边的提字,都变得顺眼了太多。
字写无神,画画的有魂。
无神就无神吧。
谁的本事还不是学出来呢?以后大不了多临几十幅上百幅字帖,不也就练出样子来了嘛!
可是这毕竟透露出了小孩子的一片心意。
不能轻易忽略了。
“这小孩子嘴还挺甜的,可爱!”曹轩摸着胡子。
“小宁、子明他们这些人,一個个长大后,都端着大艺术家的架子,显得不可爱了。”老爷子在心中点头评价道,嘴角微笑。
“妙啊!”老杨咂巴着嘴,在旁边恰到好处的摇旗呐喊,配合着老先生的鉴赏。
“画画的是天才,赏画的是大师,相得益彰。”
他刚刚是绞尽脑汁,想要说出几句比较别出心裁的精妙马屁出来的。
奈何。
这画顾为经画的高端,曹老先生赏的也高端。
老杨连续两次没拍到点子上,机灵如他,立刻不再乱自己发表评论,改走专职扮演喊老爷子好棒的小迷弟的朴实路数。
“琢磨出味道来了?”
“嗯嗯。果然不愧是称得上有‘逸品’神意的大作。还是老爷子您的眼光准啊。”
老杨点头如啄米。
他也不是只为了拍马屁而拍马屁。
这样功利心太重,他拍的不够真,老先生听的不够爽。
拍马屁也是技术活,最好扮演小迷弟时,要足够忘我的全情投入在其中。
助理老杨本就是存了一份在旁边学本事的心思,曹老爷子鉴赏眼光的高屋建瓴,一针入血。
他也是被引导的,真的看出点这幅《紫藤花图》的门道来。
欣赏漂亮的名画,就和欣赏漂亮的妹子本质上是一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