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琰黯然地离开了那间屋室,徘徊在空寂的巷道内。值得一提的是,天已破晓,东方的天幕绽出几道血色晨曦,千鸟乱啼于笼仙山的林梢,新鲜的气息掩盖了深沉的死亡。
可叹的是,整个东域,庇佑它们的神君再不会归来。
另一边,仙浅携同芸芷宛君也从虚空之境的残骸中脱离,她们在真正的幽明湖畔看见了四条盘绕着僵死的大蟒,分别为赤、青、金、银四色。
想来,它们即是支撑着虚空之境的“原主”了,应该是蛇妖女君找来的。
芸芷宛君似乎很崇拜仙浅,左一个仙女姐姐,右一个仙女姐姐,叫得好不亲热,大概是由于她之前制伏了黑衣妖主吧。
宛君说要不是仙浅救自己,自己早就身首异处了,因此百般挽留仙浅去自己的居所,仙浅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她口中所说的那般功劳,也便不好意思接受那般盛情的款待。却见宛君一脸失落,便随口说道:“你髻上斜簪的那支玉簪却很别致,你若心里过意不去,不如以它为赠吧。”
宛君乐意非常,当即取下簪子奉与仙浅。
仙浅也从袖间取出一方洁白巾帕,巾帕一角用黑线勾勒了一朵白梅。她将它递与宛君,说:“相识一场,实属缘分,我便将这隐灵巾赠你吧,它虽没什么大用,但长期随身佩戴可使肌肤愈加香泽靓丽,愿你喜欢。”
那宛君自然欢喜非常,接下巾帕,爱不释手,笑道:“难怪你们仙女一个个都这么美艳动人,原来是用了这样神奇的物什啊。”
她们就此别过。
这是玉鸣已应召入主琪梧宫之后的事了。当时宛君身上的很多稀奇玩意儿其实都是从玉鸣身上诈来的,当然,也不排除盗窃这条渠道。
那支皓雪石玉簪也不例外。
仙浅不知道黑衣胥清目下状况怎样了,更不敢想她跟锦瑟以后的结局会怎样。
她真的蛮同情她的,同情她的遭遇,也同情她的情深。一只妖对一位神情根深重,想来能有什么好结局?可是爱了就是爱了,那有什么办法?
哪有什么慧剑斩情丝的做派?两个人无可救药地相爱了,灵魂相融了,即使下了一万分的决心,断绝的也只是来往,却不是爱恋。
她自然而然联想到自己,不禁感叹:爱啊,可真是奇妙而又无奈的东西,它让一颗心为另一颗心颤动起舞,却是戴着镣铐的舞蹈。自由,只有在互相救赎,互相成全的那一刻才会拥有……
她没有胥清那么大的野心,她不奢求春心萌动的渴望得到满足,她打算就让这段感情在自己的世界里无疾而终。不打扰,不惊动。
她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在朝霞静谧的东域山林中。
蓦然,她抬头,只见一袭白衣凝立眼前。他面向她,低着头,背靠一棵古树,静默如白石,唯衣襟微翕。
她心下一惊,纳闷:他为何在这里?是在等谁吗?在等锦瑟吗?
不错,仙浅看见的白衣男人正是上琰,卸去了一身锐气的上琰。
上琰抬头,看着来到眼前的女子,眼里的神情落寞而复杂,倒叫仙浅讶异又担忧。他这样,真的很难让人将他同九天叱咤风云的战皇联系起来;他这样,倒像一个遭遇挫折的迷茫的男孩,无端让人心疼。
他看着仙浅,眼中的迷乱迅速褪去,以比平时还要冷静百倍的姿态伫立在她跟前——他在等她。
没有多余的过渡,他直接问:“你说你喜欢本尊,是怎样的喜欢?”
“上、上神……”她声若蚊蚋,一边暗自搓捏着衣角,一边紧张兮兮地盯着他。
“古帝曾说,神明要心怀慈悲。可古帝也曾告诫过我们,妖是所有六界中最阴险恶毒的族类,像这样的你们,也会有真正的感情吗?也会为了爱的人去送死吗?”上琰问。内容奇怪但声线平稳。
“我……”仙浅想了想,接着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是,小妖可以肯定地告诉上神,我们的感情也纯粹真挚如水晶,且并不逊色于其它任何族属。只是难得。身为妖类,注定被六界鄙夷,从出生起就忍受着莫大的偏见,这样的我们,敏感、自卑,有太多的犹疑与不安。我听母亲说过许多妖类自弃的故事,无非是谁谁爱上了谁谁,却又被对方伤害辜负,从此一蹶不振,滥醉花丛。其后来的作风叫忠贞之士看在见,自然万分唾弃,责其无良无心,可其也曾有良有心过,可惜被作践了。本就是自轻自贱的性格,又被抛弃,于是更觉得自己的真心、矜持一文不值。也没有伤心一说,因为概念里,妖的任何感情,包括悲伤,都是卑下虚伪的。于是那之后的妖更放荡了,沉沦于风花雪月,享受着现实意义上的快感,便觉足够了。这样的教训多了,我们便更清醒了,与其流过泪、留过伤再入欢场,不如从一开始就将真心丢掉,一直一直潇洒快活下去。您看,我们的卑微引导着我们的堕落,而堕落又加剧了我们的卑微。我们又何尝,不曾呼求解救?真心仅此一颗,我们若决意献出去,必是经过再三权衡之后的决定,而那之后,对待恋人,用唯此不二,永世不渝来形容我们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