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毫笔忽从指间掉下,发出声轻响,而便顺着平滑的桌面,悄然滚落于地。
去势仍未止歇,一骨碌直奔门口,最终停在一只青锻皂靴前。
明光弯腰拾起,指尖摸上笔杆,纤尘未染。
这笔在地上滚了好些圈,竟一点尘土不沾,屋里有多干净,可想而知。
烛明几净,肃静幽谧。
大理狱的刑堂,比寻常人家会客的花厅还更雅致几分。
明光鼻翼翕动,甚至闻见股淡淡的清香。
一打眼,果然瞧见那堆着宗卷的长案边角,躺了几片青绿橘皮。
年轻的大理卿单手支脸,胳膊撑在桌上,睡得正香。
明光走过去,用笔杆敲了敲桌面。
张业一皱眉,慢慢睁开了眼,看清明光,困意立便退散:“来了?”
明光还未开口,先听门口传来张直小声的吩咐:“去前头厨房端碗热汤来。”
她于是转过去:“给我也来一碗。别放芫荽。”
张直没应,看向张业。
张业斜明光一眼,淡淡道:“来酒楼点菜呢?”
明光笑:“张大人睡饱没?我有点饿了,下值后一起吃个宵夜?”
张业拿回明光手中笔,搁到砚台上:“旁的嫌疑暂且不表,逃禁足的事板上钉钉,我已上报陛下,过会儿宫里就该派人来了。你今晚若能从大理寺出去,便进宫吃宵夜去。我就不陪着了。”
明光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吧。”
张业目光越过她,看向门口张直:“给我两碗汤。顺道问下所有值夜的,你们自己看着分。”
吩咐完,同明光一指右前方,“你站那去。”
明光配合地走过去,背墙而站。
张业于是位于她左侧;右侧,便是缠着铁链的十字刑架,一如脚下地面,干干净净,不见一点血迹脏污。
不过现在没有绑人,只在架子前摆了把椅子。
中年男人戴着手铐脚链,战战兢兢地端坐在椅子上。
自明光进来,他未敢发出一点动静。
此刻见她看过来,才下意识张了嘴,却仍不敢出声。
明光便笑了笑,主动道:“赵评事?”
赵德荣一愣,回过神来连忙点头,见她冲他笑,瞬间燃起希望,眼里放出光彩,满目期冀地看向她。
明光也不负他期望,和声道:“依我朝律法,污蔑朝廷命官,视罪情轻重判刑,若犯法者是司法官员,一经查实,无论罪情皆处死刑,张榜布告,斩首示众……不过赵评事是我未来夫婿的兄长的亲家,与我也算有些缘分,那我可以求张大人网开一面,容你做个选择。”
赵德荣顿时欣喜若狂,哪还注意到明光话中陷阱,只激动得出声:“多谢将军开恩,多谢张大人开恩!”
明光见了,笑得愈发真诚,于是问:“赵评事,你想怎么死?”
赵德荣脸色一僵,兀地愣住。
明光解释道:“若你实言相供,陈清今日押裴府无罪女眷游街之事来龙去脉,道明缘何污蔑于我、是否有人指使,若有指使者,如实供出名讳。那将由大理寺判刑,送你至午门外斩首。”
“若你执迷不悟,不肯主动招供,偏要污蔑我,拉我陪你蹲几天大牢……那待张大人查明真相,我将领潜龙卫提你入卫狱,先关个七日,再拖到西市刑台,亲自执刀,斩你头颅。”
赵德荣大惊,心跳骤停一拍,声音都打了颤:“潜龙卫……?”
景帝设了六支禁军。
龙翎卫为天子近卫,龙骧卫巡守宫城,龙兴卫巡守皇城,龙武卫镇守洛京。
龙行卫在京中行走,受三司六部主官调遣,配合缉拿、护卫、查抄等各种事务,凭将军令,还可以调动兴、武卫协同行动。
第六支禁军,则便是潜龙卫。
此卫设在龙行卫内部,但不受将军令调遣,听命于指挥使,并同龙翎卫一般直接受天子调令。
景帝入京,判处无数罪臣。
大部分直接拖到午门外斩了,少数人则被提进了潜龙卫狱。
听闻,至今下落不明。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时此刻,明光竟同他暴露了潜龙卫指挥使的身份……
这等机密,哪是活人能轻易知晓的?
赵德荣一刹脸色煞白,心如死灰。
三魂丢了七魄。
“赵评事。”明光好心地叫醒他,笑道,“选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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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雪重,风势亦烈了起来。
观照走到窗边,将系铃铛的绳子往某处拨了下,便使得它不再轻易晃动。
却突然听见竹叶惊讶的声音。
“四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观照转回身,便见赵韫顶着一身雪站在屋门外,脸色比他还更苍白。
独一双眼通红,似乎是哭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