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因出了紫宸殿老远才在游廊驻足,深吸了一口气。
观今夜周砚……不,是周瀛对她的一字一句,她实然已瞧不出他待她的半点情分,如此一来,他刻意当着诸人的面留下她,一副对她有兴趣的模样,大抵也是为了接下来更好的折磨她。
他定是恨她的。
若他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魄书生周砚,他或许还只觉得自己是个没良心的小女子,偶尔忆起咬牙切齿便作罢。可偏偏他是尊贵的天子,自打出生起便如晋王一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样的上位者,只怕更容不得身边人的背叛——哪怕只将她视作称心如意的爱宠。
夜色茫茫里,蕴因依照着来时的记忆往宫闱深处而去,天边新月如钩。
再抬眼时,却见眼前的大殿黄瓦飞甍,宽阔天地里似乎只剩下她形单影只。
……她好似又迷路了。
原是想回慈寿宫与怀述通个气儿,要他不必再白费力气替自己打算,可一瞧正殿竖匾上龙飞凤舞的“坤宁宫“三个鎏金大字,便知这番打算是落空了——去而复返的当间,只怕慈寿宫都要落锁了。
她微微叹口气,转头欲走,却听那头檐下有脚步声渐近,宫娥低低的谈笑声也落入耳中。
“这个时辰了,怎么姑娘还没回来?”
“急什么?表姑娘是去找陛下说话了,一时半会儿哪里会折返?你这丫头说来也是天大的福气,从前表姑娘跟着陛下去西北的时候不见你随侍,到如今苦尽甘来,却又将你带进了宫。我看这日后,你还有享不尽的福气呢!”
那婢女闻言便嗔道:“绿衣姐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从前我不过是二等丫鬟,姑娘也瞧不上带着我。这不是,前头两个姐姐都发嫁了,这才轮得到我这粗笨之人替姑娘办差呢。”
闻言,绿衣便感慨道:“一晃眼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沅晴她们都嫁人了……也是,表姑娘等了陛下这么些年,她们却等不得了。”她看了那婢女一眼,笑道:“娘娘这些时日已经在挑选各家的贵女入宫了,金册金宝都收捡出来准备交给新人了,你也劝着姑娘些,别整日围着陛下转,也得多陪娘娘说说话。不过,姑娘是娘娘嫡亲的侄女,如有好事,娘娘自然第一个想到姑娘。”
“多谢姐姐提点。”
待两人走了,蕴因从树影下走出来,神色有些怔忪。
先帝突然殡天,连罪魁祸首吴贵人都没有迁宫,从前闭门不出的坤宁宫的主人,自然也还是先帝的原配发妻徐太后。
听方才那宫女的口气,倒像是徐太后已经属意让自己的亲侄女徐宛秋接替皇后的宝座了。
蕴因低垂着头沿着墙角慢慢地走,不欲让旁人瞧见她来过坤宁宫。
不觉间一双绣鞋沾染上了水气,她眼前有些雾蒙蒙的,仿佛能瞧见有人在疾言厉色地同她说什么。
她本是员外家的姑娘,家里用银钱砸了个九品芝麻官,算不上名士,却也富庶。生母生下弟弟时难产去了,没过三年家里就又娶了后娘进门。后娘生了一张芙蓉面,却面甜心苦到了极点,理所应当的事情被她枕头风一吹,就成了前头生的两个贪心不足,虎视眈眈地想同她生的宝贝儿子争家产,兄弟阋墙。
手心朝上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后母发现胞弟有几分读书的本事之后。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便能让她妒得眼睛发红,接着整个镇的人都知道胞弟品性不佳,欺负小他三四岁的弟弟。
自己都难渡,她本也没想多护着胞弟。偏生那小子自个儿日子难过得不行,还时时刻刻记挂着贴补她。无奈之下,庆幸自个儿生了一双巧手,做的食膳人人称道,又没有名门闺秀家足不出户的规矩,于是得了空便去做些吃食生意,积攒下的银钱倒也能派上些用场。
她生于南边的陇溪镇,南面的城池偶尔也会被海寇侵扰,但卫所里的兵士还算得力,百姓的损失一向不痛不痒。
那一日海寇袭城,她便仍旧没有放在心上,照例往城里去贩吃食。
可那日海寇却像疯了一般,险些将整座城烧了个精光。她吓得不轻,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时候见到一双云纹玄靴停在眼前,抬眼时便见周砚从来温和良善的面上表情黑沉沉的,将她拉起来扣进怀里:“小骗子,明明同我保证今日不进城的。”
她眨了眨眼睛。
她的确是骗子,若不是初见时扮可怜装弱小地接近他,也骗不到他这个光风霁月的读书人在漫天狼烟里跑进城来寻她。
她的心暖洋洋的,站直了身子后瞧见满城的狼藉,却又慢慢落了下来,低声问:“阿砚,是不是北边就没有海寇了呀?”若是可以,她真不想瞧见血流成河的场面。陇溪镇和下辖此镇的这座城,便是她落地以来走过最远的距离了。
少年人沉默了一会儿,道:“那里,我也尚且没有去过。只听说,似乎也是连年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去亲自瞧一瞧。”
那时的她尚且不理解他为什么想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他满腹学问,大可以考个功名,又不像她,需要殚尽竭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