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破晓,用过早膳,太皇太后宫里排首位的二品女官柳芳姑姑便照例为老佛爷取来了佛经,轻车熟路地跪坐着为贵人打起了扇。
只是今日,老佛爷怎么瞧都有些心不在焉。
柳芳并不多言,只静静地做好分内事——老佛爷心里头素来有成算,没到打定主意的时候,旁人再多问也无甚必要。
“这几日,钟粹宫那头有什么动静?”半晌,才听见太皇太后轻描淡写地开口。
钟粹宫?
柳芳斟酌着道:“吴氏接了旨意便晕了过去,等太医施针将人弄醒了,又是一副被吓疯了的样子,瞧着竟是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太医说,也许是受了刺激,失了心智。”
闻言,老妇人嗤笑一声。宫里这些女人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吴氏从前嚣张跋扈到了极致,如今一夕之间疯疯癫癫,指不定便是装疯卖傻想保全一条性命下来……
“便是疯了,也得到黄泉路上服侍我儿。”她语气平淡,将手中的佛经翻过一页,神色极为平静。旁的人不论,吴氏自己争宠害死皇帝,她无论如何都忍不下这口气来。皇帝再荒唐昏庸,那也是她十月怀胎又费心保全的孩子。临老了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怎能不恨!
柳芳点头应是,却见太皇太后的手忽然扣在书页上,又问:“旁的人呢,有什么动静没有?”
钟粹宫里除了吴氏,便只余下伺候她的宫人们。这些人,在太皇太后眼里从来都是蝼蚁。不曾想,竟还有太皇太后上了心的人?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却想不出什么端倪,只好将传到她耳朵里的事情挑了给太皇太后讲:“……俱都在使着门路,想逃过一劫……昨夜倒是有个宫女从外头回去,俱说是旨意刚下便偷偷溜了出去,里头的人又气又急,打得厉害着……”
太皇太后神色微顿,敛眉问:“闹出人命没有?”
“没呢。”她忙道:“里头为了殉葬的事情人心浮动,小打小闹也是正常,奴婢也并未多干涉。到底尚宫局的人还在外面瞧着呢,即便是有争端,也不会让她们闹得太过分的。”
老妇人微微颔首。
沉思了良久,到底低声开口,叮嘱了柳芳一二。
女官的神情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顺从地应下。
待她应命而去,在殿门前遇见怀述时,笑道:“进去罢,娘娘有要事吩咐你呢。”
怀述笑眯眯地应好:“芳姑姑这是?”
“去趟钟粹宫。”
怀述眸色微动,隐隐明白了什么。
太皇太后见内侍进来,看了他一会儿,方开口道:“去一趟紫宸殿,让皇帝今日下了朝得闲来陪哀家去御花园散散步,哀家甚是想念孙儿。”
“是。”
*
暑风习习,穿庭过殿,撩起白玉石阶下几声长短不一的蝉鸣。
刚下了朝,天子坐在书案前,执着毛笔低头批阅折子。明胜在一旁垂手侍立,不住地拿眼睛偷瞄主子。
自打昨夜陈姑娘走后,陛下便一直沉着一张脸,心情很是不佳。他不敢去问寝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便使唤徒弟去试探陛下是否要将陈姑娘的名字上玉牒……
照宫里的老规矩,凡是新晋的妃嫔,哪怕是不入流的官女子,也都需要上皇室玉牒备案。
谁知陛下听了却冷冷一笑:“她需要上哪门子的玉牒?”说着眼神还刮过袁得力的脑袋,吓得小太监跪在地上磕了许多响头才被放过。
袁得力出来时后背汗湿了一大片,额上也俱是冷汗,一面哭丧着脸同明胜诉苦,一面问:“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昨夜那宫女服侍得陛下不满意,连个官女子的名分都不肯给?还是说,压根就没……”
明胜长叹了一口气。
他更倾向于后一种。可,陛下为何要将人放走?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那陈姑娘也是,苦心孤诣地换了个身份混进了送到紫宸殿的司寝宫女里头,怎么临门一脚还甘心回去?他对二人间的事情了解颇多,心知照那女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看,她只要肯软下身段说些好话,昔日的嫌隙也许便能一夜尽消……
他想不明白,他只知道陈蕴因出现以后,他的差事就比从前更难办了,瞧陛下这黑沉着一张脸的模样,说他明胜这是提着脑袋在办差也不为过。
忽地,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不多时,袁得力领了个白白净净的内侍进来,谄媚地笑着禀告道:“陛下,太皇太后身边的怀公公来了。”
先帝驾崩后的这几日,怀述领命来了紫宸殿好几趟,明胜与袁得力见他眼熟,周瀛对他也有些印象。
但他今日心绪不佳,头也没抬,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殿中气氛有些尴尬,袁得力朝怀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晚些再过来——他还以为陛下多少会给太皇太后些面子,如今看来,陛下的心情是真的极差。
怀述从来很有眼色,自然一眼便知紫宸殿今日的氛围不同寻常,可他此刻却不愿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