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生气,面上却一派软语盈盈,矮下身子福了福。
“陛下,奴婢十分感念陛下的救命之恩,这紫宸殿的一切当真是极好的,只是奴婢身无长物,俸禄又微薄,只怕接下来度日艰难。您瞧,奴婢今日研墨得手都要发抖了,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周瀛无言地看着她。
他自打记事以来,还没有哪个奴才敢这样明晃晃地朝他要赏赐……当真是荒谬!
他心里腹诽,瞥见那女子睫毛轻颤,白皙的颊腮上有一抹羞赧的红,一双水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倒叫他想起一些旧事来。
当日与她初遇时,似乎也是极为相似的场景。
她机缘巧合地遇到他,一见就认定了他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公子。旁人只要三十文的饭菜,她笑眯眯地哄着他,非要收六十文。他那时脸皮薄,多数时候嫌麻烦,又觉得她做的饭菜的确可口,便没有同她多计较。
服侍的明胜却看不过去,背地里训斥了她一通,隔日小丫头在雨里摔得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哭得梨花带雨地来寻他,说了一通可怜的身世,又道她不该蒙骗他,即日起就不再卖他饭菜了。他被哭得头痛,着人去打听了,得知她家中父亲的确偏信偏听继室,待原配的一双儿女极为漠然,不觉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后来狠狠教训过明胜一通,还每顿饭花了大价钱打赏她,便想着让她从今往后安生过日子,不必走街串巷地做营生。
可后来才知晓,他花了银子,这姑娘擦干了眼泪,转头继续笑眯眯地同旁人做生意,半点没有为抛头露面而烦恼……她身世可怜是真,着实爱财也是真!
后来,战火纷飞里,她还敢大着胆子进城贩吃食,斤斤计较得让人啼笑皆非。
蕴因眼巴巴地望着他,便见一言九鼎的天子沉思了片刻,转头和颜悦色地对她道:“放心罢,若是一时不趁手,尽管去找明胜提前支一笔银子,他从来好说话的。”
她傻眼了。
明胜?好说话?
这两个词有生之年居然会被放在同一个句子里出现,她也真是大开眼界了。
她可没忘记她凭借着自己出色的表演“敲诈”了阿砚没多久,被敲打了一番的明胜就又出现了,一脸苦涩地求她别再扮可怜骗他家公子的钱了,说甚么周家家道中落,周砚手里的银钱如今都是坐吃山空,举业将来还得花大笔银钱云云……
倒把她都说得良心不安起来,觉得自己太低劣,连落魄书生的钱都骗。心里存了一份愧疚,不自觉地就想多补偿于那人,时日一长,愧疚便生根长出了旁的苦果……
蕴因及时掐断了心中的念头,对小气的天子懒得再说什么,敷衍地福了福就以出去寻人来收拾的借口离开了。
她的差事本非需要时刻候在御前的,是以用过午膳,她便回到了安排的住处。
燕敏回来已经有一会儿了,见状立刻迎上来,神神秘秘地问:“姐姐,听人说,今日你去御前服侍了?”
她想起自个儿这一上午受的气,扁了扁嘴,气闷道:“不过是袁公公不想做的苦差事,支使了我去,陛下也不大待见我。”她不想让燕敏对她的前途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盼,毕竟一旦她打定了主意要离宫,燕敏这丫头就只能靠自己了。
燕敏听了却没有失望,反倒笑嘻嘻地道:“姐姐不要妄自菲薄,和我一起当差的小太监说,陛下从来不喜欢宫女在一旁伺候笔墨的……你既然能在里头待个把时辰,就证明陛下并不厌恶你。”小丫头刚出了钟粹宫这个大火坑,看世间的一切都觉得美妙得不得了,尤其是面前这对瞧着容貌十分般配的年轻男女,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登对。
本来昨夜蕴因回来同她说事情没成的时候,她还在心里暗暗埋怨皇帝陛下不识货,连这样的大美人儿都瞧不上。可今日见了圣容,却原来是这般玉洁松贞的男子……再加上在御花园中圣上随口一应,太皇太后就免除了钟粹宫举宫的殉葬,燕敏在一旁看着,怎么都觉得是皇帝陛下对她姐姐情根深种,竟肯为了护住她护了全宫……
蕴因故意忽视了燕敏的星星眼,全然没在意她的话,只可有可无地应一声。
这小丫头从来没心没肺,她隐瞒了容貌在钟粹宫度日,甚至瞒了同住一个屋舍的她,放在旁的人身上,无论如何都要与她生出几分嫌隙来。偏她心思单纯,听闻她是为了活命就忙不迭地点头认同,半点都不介怀,倒叫蕴因将独自活命、把她抛开的念头不自觉掐灭了,庇佑之心难以磨灭。
姐妹俩正闲话着,房门外头,袁得力笑眯眯地叩了叩门。
“进来。”
小太监手里捧着个黑漆描金的匣子,打开一瞧,是块一看便知造价不菲的百兽端砚,下头压着一刀澄心纸。
袁得力谄媚地笑着,如同卖瓜的王婆一般殷勤介绍:“陈姑娘,这是陛下赏赐您的端砚,这可是名贵东西,据说是孤品……前些日子公主见了十分喜欢,想要讨要,陛下都没舍得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