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7章
故离发现谢知阑眉头微蹙,眼尾向下,根据经验,这一般是对方预备不耐烦甚至发怒的前兆,尽管谢知阑从没对任何人发过火。
她立刻道:"抱歉,是我莽撞了。”
但惯常温和的浅笑没有回到谢知阑脸上。沉默片刻,他道:“不会。我…那时在闭关,不大记得了。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故离知道,这里的"不记得”是避而不答的意思,谢知阑不这么想谈论这个问题。她也知道自己应该马上见好就收,这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规则,她两世中一点一点总结出来的。
但也许是谢知阑的好脾气在千百年间实在纵容她太多,让她时不时冒险越过这条线,露出那股不通人情的本性来。她又追了一句:“你当初也觉得她有冤屈吗?”谢知阑身周和煦的清风好似绑了块沉水石,猛地坠了下去。他眉眼间郁结了积攒千百年的疲惫,只在猝不及防间突破那层温柔清和的外壳,露出庐山真面目。“不,“他指节揉了揉眉心,阖眸道,“她一点也不冤。”
故离:“哦。”
谢知阑忽然冲她笑了一下。这笑不同于往日得体知礼春风化雨,反而带着释然,有点狡黠也似。“没有别的原因,我想她就是因为我爱她。"他道。“……“故离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只能憋出一个,……哦。”
谢知阑温和地轻拍她肩膀:“不要多想,好好养伤,过一阵就会好些了。”
…直到同师兄分道扬镳进了逍遥谷,故离还没琢磨明白,这个“会好些"究竟是不是在指她金丹上的伤。逍遥谷藏在主峰之下,环抱的群山是灵气氤氲的仙山,围绕的葱郁是高耸苍劲的古木,乃是个天造地设镇压邪祟的好地方,头顶千层万重的浩然正气压着,谅他再狂放不羁,连人带魂给蒸上千百年,也该度化得慈悲为怀了。这样一个风水宝地可不是随便哪个魔修都能往里埋的,故离上一回进来还是为镇压凌霁。当时那颗取下来的头颅上双眼没有闭合,仍半睁着,与身体勉强拼凑在一处便送进了山底。不过比起如今这位继任者,她的情状竞还能算得上不错。
谷内已聚了一群修士,打眼一扫颇为热闹,几位化神期的峰主一个不漏,甚至连掌门都亲自出马。中间围着那块包裹严实的白布,一片肃穆。
故离走到人群边上,各自行过礼,垂眸看着地上遮掩得一丝不漏的白布,不发一言。
“镇压”这一举动并不只是仙门用来耀武扬威的空架子,它还有个十分重要的实际意义一一镇魂。有仙山千万年的灵基压着,“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绝不是一句虚词。人一旦送进去,除非仙山开恩把魂吐出来,否则哪怕沧海桑田山峰垮塌,只要山髓不灭,便永远无口口回投生,只能在阴森无光的山底下做个孤魂野鬼。逍遥谷中有阵法与底下山髓相连,此刻尸骸周遭已画好了阵法铭文,只待引动后将尸骸送入山底,魔头的魂魄便会连同尸体一起永镇山下。
玄苍掌门站在主位,主持敬告神灵以达天听,告知众上神魔头已经伏诛,不日便会再度清剿封崖岭,如同当年剿灭凌霁一伙一般,彻底摁死涅槃脉,不让邪脉为祸世间。祈神结束,他却没动阵法,目光逡巡一圈,落到故离身上,忽然道:“倾河,你与魔头交手最多,对他最为熟悉,最后再确认一遍吧。”
故离没反对,动身上前。
一步迈出,周遭所有视线都若有若无地落到她身上,默默看着她走到那盖着的白布边。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方才那弟子会主动邀她过来。一个同魔头本人过节不小的仙士,从魔窟里完璧归赵不说,甚至连之前碎掉的金丹都完好如初,尤其这位仙士还是个迟迟没入脉的,任谁心里都要犯个嘀咕。
就连之前鸿元仙尊的话都有了第二重解释,若故离这回再不松口入脉,恐怕紧接着他们就得寻个由头来探她身上到底有没有脉策了。
地上原先那层白布之外又裹了层结实麻布,但里面的血仍渗了出来,在白色布料上泅开大团的红色,再过不久就会将布料全部浸进去。
故离蹲下身,一手举止如常地掀开白布,血腥味顿时冲天而起,露出里面勉强排列齐整的碎骨与皮肉。故离静静看着,脸上没露出哪怕一丝能被捕捉去充作线索的东西,平淡稀薄得可怖。
等了一会,掌门问:“如何?”
故离将布料盖回去,淡声道:“尸体已经是这副形容,任何人都无法凭它确定身份。”
大家心知肚明,这一下也就是走个过场,掌门万万料不到会得到这种答复,给她一噎,道:"这“身上有一处剑痕,不是鸿元仙尊之手,是三百年前在封崖岭,我留下的;骨头上有六处折断后再愈合的折痕,分别是在安岭、崇元门还有延州时我留的,为此我身上也有四五道剑伤。“故离抬起头,一双眼沉静如潭,“比较明显的就这些,足够确认吗?”
掌门呼吸沉重不少,忙道:“够了够了,有劳。”阵法铭文终于接连亮起,故离站在一旁,看灵光光芒大炽,将白布环在正中,身上却突然发酸,有点不是滋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