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28章
太一宫止霭峰恐怕是玄苍门最冷的一座山峰,不是因为气候不一,也不是因为它高,而是人冷。都说倾河仙君不近人情,那真应该来这座止霭峰瞧上一瞧,才知道到底什么叫不近人情冷若冰霜。从山脚到山顶,沿途所有修士无论是男是女修为高低,都顶着同样一张六欲不生人念杀灭的脸。冲故离点头见礼时,脸上仿佛是专门用尺比着量出来的面无表情。所有人统共只有一句“倾河仙君”,说完就走,再多半个字也没有。玄苍和煦的十里春风飘到这里,也要给冻得原路折返。山顶殿外种着大片翠竹,颜色青葱,直上直下不蔓不枝。闭合的殿门已然敞开,里面背对故离站着一人,正给殿内供着的神龛上香。
她一身素色衣衫灰不灰白不白,色调极沉闷,头上只用一根同色的发带规整系住,叫人不由猜测是不是裁衣服剩的边角料拿来随便缝的。但身姿却异常挺拔,骨骼仿佛照着外面的修竹长的,横平竖直,动作缓而不散,一举一动都像有标定的尺度。
故离垂首道:“寂微仙尊。”
寂微转过头来,神色并不意外,或说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神色。对面一站,就连故离都被她衬得生动不少。她既没招呼客人坐,也没有寒暄,开门见山道:“我虽说过要收你为徒,但寻常弟子元婴便能出师,你如今已经化神,在止霭峰修行即可,拜我为师不必。若要入脉,我可以替你请神降篆。”
按照故离领悟的规则,此刻她应当回答点什么,好歹客套两句。但在此人面前,那一套好像自然而然就被她抛去了九霄云外,垂着眼站在原地,放任地一言不发。寂微也不催,在她身上根本找不见急切或者不耐烦这种情绪可以生长的沃土,全当人是尊不怎么占位置的陈设,继续收拾神龛、供水擦灰,甚至将外面竹林里的落叶都拾掇了一遍。配上那身素白的布衣,一点看不出大乘期大能的高深玄妙。
直到她在院中走完一圈,打算旁若无人地打坐冥想了,屋里的陈设才终于开口:“有劳仙尊。”寂微便带她去往山下,再召集两个元婴修士敬告上神。故离默然走在她身边,步伐微有迟滞。寂微忽道:“近来数百年间幽影和万生两脉力强,你有家学渊源,却不能入脉;而无情脉式微,感召微弱,欠缺指引引。
“但需知修行不同凡间世家,不看血脉,但看个人领化。你能不入脉而化神,飞升本就在一念之间。无情一脉须抱心守性,无所谓逆势而行。”
她看故离一眼:“此谓'是以无忧无惧,无不可'。”故离意识到她误会了,诚挚道:“晚辈并无此意。”寂微止步:“那是何意?”
她一双眼幽冷沉定,并不锐利,似乎谁都能同她对视,只是看得久了,未免有些胆寒,好像将会坠进十丈深潭里。
每当看着这双眼睛,故离就能稍微明了一些别人看她时的感受。
这么一想,她面前似乎浮现出许多张面孔。一时是幽暗曲折的走廊,尽头处传来隐约的嬉闹声,一张平板的脸对着她,嘴角向下撇,能清晰地看到两道弧形的纹路。“……有这么多人,怎么不洒到别人身上,偏偏要针对你?”
时而又有各种碎片稀里哗啦在她面前迸溅,两张歇斯底里的面孔状若疯狂地彼此吼叫。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看你就是有病,才害得我也生出来一个脑子有病的!”
“你才有病!我告诉你,房子我不要了,小的爱谁带走谁带走,反正我不带!”
中间参杂着一个离去的背影,一手拖着一只行李箱。“行了,那我走了,你好好学习,有什么事就给我……或者给你爸打电话。”
以及一张哭得涨红的脸,手上做了美甲,所以指甲又长又尖,抖起来差点扎到她脸上。
“你神经病吧!你姥姥死了全是因为你!"这个声音最尖锐,“当初到底生你干什么?从我肚子里面出来一个冷血恶毒的白眼狼呀!”
尖酸、漠然、不耐、讥讽、厌恶、耻笑…转得故离颇有点心浮气躁,定了定神。
寂微身为无情脉大能,位列长老却不大爱理会世事,言谈行事自有其道,哪怕鸿元和昔日几位大乘大圆满都难以使其转圜。
同样,她的喜好也与行事一样自成一派。就如对待故离,言语举止虽看不出来,但其实说是欣赏后辈都算轻了。早在故离还未结婴时,她便笃定此人天资不同寻常,日后定能飞升上界,甚至比相信她自己更甚。多年前凌霁叛逃、仰元封山。昔年有三位天之骄子坐镇的仰元峰一夜之间崩了两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故离一面要稳住下面早已六神无主的师弟妹,一面四处周转极力捞师兄出主戒堂医治,同时还不忘抽出空插手外门喻扶辞与人斗殴被罚,一日没歇过。
最后正是寂微出面,免去谢知阑禁闭审查,允其回归仰元峰养伤。故离一直拖着不肯入脉,也很难说没有此人视若无睹的缘由。
因而故离同这位长辈说话一向不怎么避讳,直言道:“仙尊抬爱,但我自认也不适合这一脉。”寂微:“何解?”
故离沉吟片刻,道:“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