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祖在位期间,曾颁布政令倡导女子晚婚,因太早经历孕产,不仅婴儿容易夭折或难产,对母体的损伤更是不可估量。饶是推行数代,可贵族女子中大龄未婚者依旧寥寥。
身为宗室女,国丧期间自不可婚配,也就是说燕然至少得拖到二十岁。
京中不乏俊彦,然而年貌相当、家世匹配、且未婚者却是凤毛麟角,否则权势滔天的兴安公主不至于守寡至今。
褚容绞着手指,在菱花窗下烦躁得踱来踱去。
“吱呀”一声槅门开了,褚容急忙转过身,两名婢女款款让开,中间走出个身形高挑的年轻女郎,头戴碧罗冠,鬓插犀簪,上着象牙色纹縠衫,下系青绿间色绫裙,肩上的素锦披帛搭得极不自然,活像挎了一张弓。
常言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中宫送来六副裙钗供挑选,竟没有一套适合燕然的。
许是穿惯了胡服或男装,她套上裙衫后像是刚出娘胎,路也不会走了,手脚也不知怎么摆放了。
褚容看到那顶碧罗冠,几乎眼前一黑,本能地想起那些为避婚嫁选择出家的女冠。
如今洛阳的主流审美是纤柔白皙娇小,这标准简直像为鹦歌量身打造的,可燕然一样都不占。
褚容沮丧地走上前,抬手摘下了她头上的冠子,没好气道:“是要和天比高吗?”她真正害怕的,是燕然婚姻受挫后也转向道观,明知两者没有直接关系,还是下意识将碧罗冠递给婢女,示意她拿开。
燕然扑哧笑道:“我头发又厚又密,梳髻太麻烦了,就想偷个懒兜起来。”
褚容这才舒了口气,却见她神色微微一黯,便有些关切,轻声查问道:“怎么了?”
燕然把玩着精致华美的犀簪,想起了那只摔断的玉簪,阿曜花重金买来的,当时他们都觉得好漂亮,可如今回头看,却发现拿东西根本没法和皇后所赠相提并论。
她叹了口气,闷声道:“我想阿曜了,以前都是他帮我梳辫……”
褚容脸色大变,暗使眼色教她闭嘴,待屏退婢女后,才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以前少不更事,没有男女大防也就罢了,如今可不敢再……哪有未出阁的小娘子,让外男侍候梳洗的?”
燕然纳闷道:“编个辫子都不行?那我们还……”
褚容慌忙捂住她的嘴,恳求道:“活祖宗啊,这里不比塞外,说话前一定要三思。记住,你是被人贩子拐到中原,卖给了杂耍班,前不久才被皇后的人解救出来。”
燕然忍俊不禁道:“谁家人贩子千里迢迢,跑到云中郡去拐卖孩子?何况我都多大了?”
见褚容神情严肃,面有愠色,她这才识相的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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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关前贺兰曜偷偷去探望,褚容到底是过来人,只消一眼就看出他们之间不一般。
或许从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随着年龄增长,孤男寡女如影随形,哪能不生出事端?
贺兰曜少时看燕然的眼神是纯澈而稚拙的,而如今明显捅破了窗户纸。
褚容不知他们这些年如何相处,可也能猜到几分。燕然重伤期间她亲自陪护,与病榻只隔一座屏风。
贺兰曜常深夜来访,他自以为很隐秘,殊不知褚容睡眠浅,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醒转。
为了不使他们尴尬,也不让自己难堪,她只得闷头装睡。待燕然伤情稳定,她才终于忍不住出声逐客。
其实她也挺不忍心,难得看到乖顺似病猫的燕然,会像寻常女儿般撒娇使性子,这让她心底涌起无限柔情。
可身为母亲,她不能是非不分,一旦外人撞到燕然闺中有外男出没,定会影响她的清誉。而且贺兰曜看她的目光,着实让人害怕,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充满欲求和渴望。燕然却似毫无觉察,待他如旧。
“我们能有今天不容易,燕燕,得好好把握住。”褚容叹了口气,握住她双手殷切道:“把到过的地方、经历的事、见过的人全都忘掉,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也包括我,明白吗?”
燕然见她眼眶含泪,悲喜难辨,不觉有些动容,遂收起戏谑,正色道:“母亲,我明白了。”
“如果可以,谁也不愿隐姓埋名一辈子。”褚容吸了吸鼻子,心底升起一股难言的悲壮,她为了帮眼前的孩子,放弃了和亲女儿相认的机会,这种牺牲到底值得吗?这孩子究竟能不能理解?
“今天是我的生辰,您怎么哭了?”燕然将披帛一端缠在手上,低下头帮她拭泪,半开玩笑道:“该不是要一口气补上七年的礼物,您觉得肉疼?”
褚容破涕为笑,嗔道:“正经点!”
燕然昂首挺胸,双手交叠在腰侧,像一尊骄傲的陶俑。
褚容忍住笑,上下打量了一番,沉吟道:“其实,也不用拘泥于仕女装束,你本就不适合,只会弄巧成拙。”
燕然惊喜道:“母亲有何打算?”
褚容唤来婢女打水,亲手为她洗去妆容,露出原本肤色后,燕然不觉长舒了口气,揉着脸道:“总算能松缓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