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疏,清光透过叶隙,碎银般散落草地,穿过冥冥薄雾望去,像提灯逡巡的萤火虫。
燕娘生怕日间被人撞见,只能等到天黑再过来。
她将小马藏在隐蔽处,削了根树枝当手杖,也不敢举火,只身摸索着前进。
林中蔓草横生,古藤肆意攀爬。周围到处都是盘根错节的老榆树,枝干遒劲,沉默着矗立了千百年。
头顶夜枭尖啸着飞过,起初她会惊恐的缩成一团,想要闭眼尖叫,但如今早就习以为常。
远处荒原上传来几声狼嚎,她忽然精神一震,闪身躲在合抱粗的榆树后,从衣领下摸出那只陶埙,深吸了口气,忐忑地吹奏了几声。
乐声虽低沉柔和,但在静夜里却极为突兀,她不敢再吹,更不敢停留,抓起手杖往前奔逃。
夜风送来潮湿的水汽和浓郁的花香,她知道循着这些就能找到沙陵湖。哪怕浑身酸痛,疲惫到极点,她也不愿停下歇息。
林子不大,月上中天时,她抓着藤蔓爬上了湖畔的草坡。她精疲力尽,躺倒在地大口喘气。
草地上传来窸窣脚步声,她猛地惊坐而起,一手举杖,一手摸向了匕首。
两道黑影疾驰而来,当先那个如同离弦之箭,嗖一声将她扑倒,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潮湿的舔舐。
她压抑不住激喜,欢呼了一声抱住了那团毛绒绒热乎乎的身体,使劲揉着它的脑袋,咯咯笑着躲避它热情的抚慰。
后面的身影很快跟了上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后,扑在她身上的雪狼立刻弹开,乖巧地蹲坐在旁边草地上。
“阿曜……”她爬起身来,长时间的沉默让她几乎忘了怎么说话,刚一开口才发现声音粗哑又生硬,但紧绷了十多日的精神总算松弛了下来,她忘了风霜之苦,忘了身上的痛,也忘了此刻衣衫不整,形容狼狈,径直朝他奔去,重重撞在他胸前。
她仅着内衫,且衣袖早被割下来裹足,冰凉的双臂近乎□□。
贺兰曜伸手去扶,陡然触到她的肌肤,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也就小半月未见,她却瘦了一大圈,脊背上的骨头硬得硌人,原本贴身的衣衫变得松松垮垮,整个人似乎风吹就能倒。
可他又感觉到一股坚实的力量,充斥在那竿瘦骨中,万钧雷霆也压不跨。
想到这些时日的经历,他近乎要哽咽出声。
他们离开那日,郡公府失火,整座落云轩化为废墟,鸾舞、凤鸣和灵蔡皆不幸殒命,据说官兵为了抓捕纵火者封锁了整条街,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
真相为何,他永远不得而知。
当日他赶回去时,城门已经关闭,他是在次日进的城,由于戒备森严根本无法靠近。
郡公府的丧事办得悄无声息,就连出殡也潦草到近乎敷衍。
城中贴满了他的画像,到处在张榜搜寻,成了过街老鼠的他根本不敢现身,只能等葬礼那日,趁着人多眼杂,偷夜潜入犬舍放走被圈养的雪狼。
“他们……”
“什么都不要说!”他刚一开口,她立刻出声喝止。
她从他坚实的怀抱缓缓退开,这远比小马和匕首的触感更让她安心,可还没到放松的时候。
平静的湖面泛着蒙蒙的光,像一匹看不到尽头的灰色绸缎。
她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掬起一捧捧水浇在满是尘垢的脸上。水珠滑进脖子,打湿了褴褛的衣衫。
她索性解开了充当鞋履的布条,将结满血痂的双足浸入水中,感受着湿滑的软泥和温柔的水波。
贺兰曜从行囊中取出吃的,趁她进食的功夫,拿起木杖拨开芦草,一路向北寻找,大约两刻钟后,终于从隐蔽处找到了他们先前藏匿的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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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湖畔草地上会遍铺茵褥,到处彩幄飞扬,欢声不断,空气里满是烤肉和果酒的香气……
李家墓园也在西岸,他们上回同来,是两个月前。
那时春深日暖,惠风和煦,凤鸣和城中淑媛吟诗作画,对弈品茗。灵蔡则陪父亲到处应酬,接见慕名拜访的各部首领。
年幼的弟弟妹妹挣脱束缚,在婢媪们的惊叫中尽情撒欢……
她在哪里呢?熬过漫漫寒冬的武泉县主半刻也静不下来,飞鹰走犬,跃马弯弓,不知疲倦地追逐肥硕的黄羊、狍子、野狼,若非父亲执意要带她回城,她甚至和附近牧民约好去白渠水边捕获野马。
而如今她疲于奔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过往皆如梦幻,一去不复返。
东岸林木蓊郁,水草丰茂,一水之隔的西岸却荒凉贫瘠,寸草不生。
他们不敢走大道,怕被附近的守墓人发现,只得从后边绕行。如此又费了一番功夫,等找到墓园的白石牌坊时,天际已经铺满了灿烂云霞。
荆棘丛四散着残破的纸屑,清明后下过一场雨,当时焚烧的纸钱绝不会留下痕迹。
贺兰曜出奇的沉默,始终低头不语。
她深吸了口气,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