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我回不去了,我夫人和丽予,就拜托你们兄弟了——”沈将军临终前断断续续的嘱托,音犹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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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握瑜一回府,就听说了夫人娘家发生的事。府里的人告诉他们,夫人已经被赶走了,沈娘子亦追了出去。因此兄弟二人即刻收拾细软就离开了,路上不敢多有停歇,生怕错过了她们。
穿过浓稠的雨雾,他们终于在这片山野中见到了沈娘子,还有憔悴的夫人,正半躺着靠在树干前,以及一个疲惫的老师傅,时不时地抬起袖子,掩住自己的干咳。
握瑜喘道:“我们寻到了沈娘子留的记号——追上你们了!”
陈师傅咳了一阵儿,道:“你们走的是山上的泥道吗?有没有看见三个拦路抢劫的粗汉?”
握瑜道:“有的,不过我们只打伤了两个,另一个不小心让他逃了。我们着急来找夫人和沈娘子,没再管那些劫匪,继续赶路了。”
怀瑾蹲下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有受伤?”
沈丽予道:“母亲可能感染了热病,病了好多天,可是林家亲眷被楮敦县衙都关起来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但我舍不下母亲——”
握瑜道:“夫人热病最好还是别淋雨。等雨停了或变小一些,我们立即启程,楮敦不远了。”
听见了耳边有人在商量、在啜泣的声音,林丽一下醒了。“丽予?”
怀瑾道:“夫人?您觉得如何?”
沈丽予打开怀瑾递来的水袋,给嗓音嘶哑的母亲喂了一些水。
林丽热病久未退,奔波一路不休,已是十分虚弱。“丽予,你快去楮敦——我怕,我怕我们来不及了。”她说得很慢,边说边喘。
沈丽予把母亲烫热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上。她害怕离开这里,又怕救不了外祖父母。
“是我不好,拖累了你们。”林丽语气虚弱,道:“丽予,快——快回楮敦,我怕来不及了。”
陈师傅亦对林丽道:“三娘子,你快和他们俩去吧。我会看着你母亲的。”
握瑜提议道:“我陪沈娘子一起回去!请夫人莫要担心,我定会护住沈娘子的!”
沈丽予抚着母亲红热的面庞,忍着眼泪与不舍,最后和握瑜一同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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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瑜的那匹棕马跑得极快。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全在耳边呼啸而过。
遥在远处的山和云之后,突现一轮慢慢下坠的圆日,红得极深,就如割断人的脖子会喷出的血,其后的半片天都被染红了,令人不安。
马被勒停在楮敦县南的路口。运货和送菜的牛车和驴车排着队进进出出,一时将沈丽予和握瑜挤挡在路中。
沈丽予带着握瑜离开了这里,从县外的野田拐入了楮敦的乡道。
她一直在赶路,身上的衣袍很脏,脸上也很脏。这副样子实则并不起眼。但她的脖颈压得极低,根本不敢抬头,怕被人认出来。
乡道上人来人往,倏忽便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处,大喊道,今天要行刑,今天叛贼就被伏法,今天可以去刑场看人斩首。
沈丽予路过林家宅门前,听到了这些话。她顿时惊怕得头皮发麻,手在发抖,扭头就朝县衙后的刑场跑去。
握瑜紧紧地跟在沈丽予身后,见她跑得踉跄,还摔了一次,冲上去将她扶起来,然后又看着她挣开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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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了。
就连握瑜都知道,来不及了。他虽然不知道林家遭遇这样的事,从判罪到伏法需要多久,但不至于快成这样。
沈娘子和他赶到时,刑台上跪满了人,后排的已被砍掉了头颅。淋漓的鲜血从木板上洒落,老鼠在地下乱跑,毫不忌惮地啃咬血肉模糊的脸肉。
刑台后坐着一个歪鼻歪嘴的官大人,居然在笑,念着什么有违天道,有悖国法,通敌叛国,罪无可恕,四个字接着四个字的词又大又空,仿佛那边跪着的人犯了什么天大的罪,却无法讲出个所以然,于是草草地喊出了这些词,而后行刑的顺序便到了前排的人。
握瑜见刽子手重新抬起了大刀,重重地落在了刑台上两个白发老者的脖后,疾步上前一把拽住沈娘子,用手捂住她的嘴。不管她如何哭喊、如何用力挣开他,握瑜都不肯松开。他对将军和夫人承诺过,自己要护好沈娘子,不能让她被人发现,不能让她被人抓走。
少顷,沈娘子便晕倒了。
握瑜跟着她霎时倒地的沉重的身躯,屈膝跪在了地上,托住了怀中的沈丽予。
前面的乡民快要散开了。他们不能还待在这里。握瑜一把背起沈丽予,果断地离开了这个血腥气极浓烈的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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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丽予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麦田里。
高高的麦苗之上,一轮又大又圆的月正与她面对着面,那遥远又清冷的月光白得扎眼。
今夜是中秋节了么?或是过了十五,到了月更圆的十六?
在她之外,万物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