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旧,仅她的一切天翻地覆。
她就这样躺在泥地上,没有理会旁边在叫喊着她的握瑜。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涌出,滑落至耳廓,湿润了耳下棕黄的泥土。
沈丽予想起了行刑台上的外祖母。
外祖母看见了哭红了眼慌忙赶到的她,立即对她摇头。随即悬在空中的大刀便从外祖母的脖上一挥而落,而后所有的声响都好像消失了。
原来她竟然半点机会都没有,完全救不了外祖父母一家人。
她现在,只剩母亲了。她仅有这唯一的亲人了。
沈丽予在麦田泥地上僵直地坐起来,抬起沾了泥的衣袖慢慢地擦抹脸上的泪痕。
握瑜瞧了瞧自己的袖口,用稍微干净的一处为沈丽予擦干净她脸上糊上的泥印,并将她整个人扶起来。
沈丽予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到亥时。”握瑜回答,注视着她那变得极快的脸色,冷峻森然。
沈丽予俯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道:“我们回一趟林家。”
“您记得宅中有设立偏门么?林家现在贴了封条,偏门虽然也会有,但不会像大门那般引人注意。我们小心地从缝隙弄断封条便是。”握瑜一边问,一边察看着沈丽予那让人猜不出到底在想什么的表情。
“有偏门。”沈丽予干脆地回答,向前迈步,走出了这片麦田。“但回去之前,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好。“握瑜没有丝毫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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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宅偏门上,马虎地斜贴上一条红印黑字的白色封条。那张细长的白纸,看起来那样脆、那样薄,却把这间曾住满了人的大宅一下封起来。
沈丽予抽出母亲送她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将门上的封条一下割断,和握瑜一起走进了林家。
他们从后院穿到前院,再去到了与家宅靠近的印坊,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被刮干抹净后留下的遍地狼藉。偷抢财物,人性如此;可盗走了印坊的刻版,十有八九是趁火打劫的同行。
沈丽予替外祖父母感到不值。林家与同乡做印坊的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毕竟街头巷尾大家总会遇见,抢来抢去实在不好看。现在看来,别人早就盯上林家的印坊和书坊了。
难道嫉妒是林家遭人构陷的缘由吗?
然而,就为了抢夺这点生意的资源,至于做到让林家灭门么?
不是同行,那会是谁在陷害林家?
沈丽予没了外袍,身上余下的单薄的里衣也染了血污。她仍要回到外祖父母的家宅,除了要带走林家祠堂的牌位,更是为了找一样东西——陈师傅所说的那本让林家全家蒙冤罹难的印册,那本所谓印满了支持叛军逆党的胡言乱语的东西。
用那本印册来加害林家的那个人,肯定有自己的刻版。只要寻得到这本印册,哪怕只是半本、残本,纵然是掘地三尺,她也一定要把那个贼人找出来。
在麦田凝望那一轮冷漠的圆月时,沈丽予就已在心中立下誓言——林家的冤魂在上,请务必看着她,她要为林家人报仇,她要为林家沉冤昭雪,她要把陷害林家的人送入刑场,亲眼看着那人被送上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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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林宅的偏门时,握瑜接过沈丽予手里的一个大布包,问道:“沈娘子,我们还回林家墓园那边吗?”
沈丽予摇了摇头。
她要去找母亲了。而且,她还要拜托陈师傅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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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林家之前,沈丽予带握瑜先去的是县衙的牢狱。
行刑之后,那些头身分离的尸骨被堆在一处,血腥气冲天,县衙的差役本应立即烧毁。但那夜是团圆的节日,县衙的差役散漫懒惰惯了,反正臭也是臭在县令的府衙里,臭不到他们自己的家中,于是入夜之后,什么都没做便回家了。
无人在场,无人阻拦,沈丽予就这样把林家的人全都搬走,送到了县外半山之上的林家祖墓,亲手将一副副大大小小的尸骨埋入黄土中。
她把身上那件染着血水、泥水与雨水的外袍脱下,作为引子在墓前燃烧。细小的火堆之上,瘦长的火苗飘出了点点闪亮的火星子,映入她水盈盈的双眸中。
她沉着声音,对握瑜道:“林杰不在这里。小表弟不在这里,不在这里……”热泪在她冰凉的脸颊上滑落,在这片寂静的山里,沈丽予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