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枚飞星翅果,自天而降,以铲除罪祸之名,将度湘若生长的故园彻底夷平。
弑神是大罪,是不可恕的大罪,因而她的父亲被揭发的时候,立刻就有十万天兵团团围住仙渡府,围得水泄不通。
不出三个月,罪行证实,整个仙渡府上下,除了无亲缘的仆从被遣散,其余人都被提入大牢。又不出三日,他们一家被押往诛仙台,不出三个时辰,她就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母亲、祖母相继惨死在自己眼前——马上就要轮到她了——
就是这惨痛无望的时刻,后来却成了她回忆中最频繁的篇目之一。那时候,她又惊又怕,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亲人的血怎样在诛仙台洁白的地面上扩散着——令人窒息的印象。冰冷无情的天族诫乐弥漫,周围有神众的窃窃私语:“神魔……孽障……”
但太九玄的那位尊上及时赶到,冒着众神诧异的目光,踏上诛仙台,更当着众神的面,硬生生剖了自己的半枚金丹,说:“度铭远有过,但其幼女无辜。本尊当然知道,株连之下,绝无活口。但今日,本尊欲以半条命保下孤女度湘若。金丹碎,罪尘净。”
话毕,他果真毫不犹豫地握碎自己的半颗金丹,五指再舒,金粉离离。
“金丹碎,罪尘净”,是专属两位尊位上神的殊荣。他们可以用自己的半颗金丹保下一名重罪之人的命。剖去的半边通过修炼还能长全,但金丹对神族来说至关重要,这么说吧,若整颗金丹全毁,则修为尽丧,几与凡人无异。饶是有小损小差,也痛及灵脉。
自六界分明,神族据天以来,天规戒律就很严明,百代演进之后,几无纰漏,却也毫无情味,“金丹”条算是法外开恩的慈悲条款。
这也是九天争相讨好二尊的原因之一。
年幼的孤女抬头看见明明灭灭的金色粉末从头顶降落,洒在她头上、身上、身边,融入极亮的天光与极暗的血泊。
“自今而后,度湘若是为纯明无罪之身了。”玄尊宣布。
那时候,她不过十万岁出头,外表是人类十岁少女的样子,然而她细小,却并不稚嫩——她与生俱来继承着父系的刚强。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遂:无家可归的她将认威仪棣棣的玄尊为主人,并跟他回到神殿太九玄。因为不堪的身世,她只能在他身边当一名侍女,然而,这也是最好的安排了,“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她也只配当一个侍女。
她听说凡间有一个传说,说是有个女婴,出生后被父母嫌弃,扔到荒野由其自生自灭,不想却有大鸟飞来喂食,并用黑色的羽翼庇佑她不受伤害,后来那女婴长大之后竟恰逢机遇一步登天,成为一国皇后,享尽荣华富贵。
诛仙台上的时候,乱剑就悬在头顶,她比那被弃之荒野的女婴还要无助,不幸的命运形成一个封闭的麻袋将她束在里面,她甚至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突然,一把长剑划开麻袋,使她在绝望中窥见天光。
他将她捞出麻袋,又像一只羽翼丰满的大鸟,守护着置身死亡荒野的她……
好歹,前尘已过,来日方长,她只需继续为玄尊效忠就好,无论百年、千年、万年、抑或更久,她存在的意义都只是侍奉玄尊,虽然玄尊也曾提议给她寻个好归宿,不必一辈子为奴,却被她矢口否决,她立誓,生死追随尊上,若有违,永堕无间。
现在,玄尊将立后,少主将远嫁,缘劫轮回多少事,如珠串链,这也不过是其中串联的两颗珠玉罢了,她只需按规矩行事即可。
玄尊说:“料到求亲之人必定不少,只是没料到如此之多,罢了,你先去问过她的意见吧,相信各位神卿她也都识得了。”
“遵命,”湘若欠身,又言,“那芸沚娘娘……”
“不急,”他浅笑,如自嘲般,又一绺青丝散落额前,这上古的神明便像落寂的鸟兽般惹人心疼,他忽又掀开那两弧浓密的睫影,吩咐:“你去张罗吧,这一日,我也乏了。”
于是,湘若便亲自去往鹥曦宫,打探少主的口风,待少主说出那句“那我还不如嫁给符宋”之后,她心里就有了些底子。不过,当时少主没多问,她也没多说。转头便将少主的话一五一十回禀给了尊上。
尊上喜怒成谜。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陷入了“关心则乱”的圈子。
一般在爱情中,真正动心的人总会不自觉地将对方的一言一行无限放大,反复考量,由此得到扭曲甚至失真的结论,而这结论往往偏向于不好的猜测,于是疑心的这一方开始焦虑、惶恐、甚至愤怒。
他笃定玉鸣是爱上了符宋——呵,这肤浅的女人!
可他没有理由啊,他爱的是宛君,玉鸣无论爱上谁,他都没有理由焦虑、惶恐或者愤怒——他又没有爱上她!
他爱的是宛君,他会对玉鸣选择符宋感到不满,全是因为符宋不够优秀,配不上他倾心教养出的好徒弟——对,所以他不能容忍他的好徒弟看上了符宋——对,仅此而已!
他使明镜蒙尘。他怎么就不明了自己真正的谋算?玉鸣是一定要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