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发现荷包掉了,沿路回头找,才碰巧撞见姑娘你不在房中……”
被人揭了疮疤,杜清沅也没什么愠色,淡淡道:“万般皆是命。”
珍儿品出话音里的伤感,拿糖糕堵了翠儿的嘴:“少说两句。”
翠儿消停了一会儿,又捡了几件京城的近闻来说。她颇有说书的天分,把几桩旧闻说得妙趣横生,引得杜清沅听着入神,困乏顿消。
唯有最后一件,是个香消玉殒的虐杀案,听得人心惊胆寒。
醉霄楼里的红牌姑娘兰时,被英国公府的张三公子拉去喝酒助兴。张三公子平日里就是出了名的纨绔霸王,酒醉后一言不合便对兰时拳脚相加,旁人也不敢进屋去拦,只听见兰时姑娘的惨叫在醉霄楼里盘桓半宿。第二日去瞧,兰时姑娘已经命殒多时了。
英国公是太后的亲兄,圣上的母舅,张三公子便是太后的亲侄子,身份显贵,醉霄楼的老鸨自然得罪不起,不敢追究,对外只道兰时姑娘病殁了。
然而兰时姑娘也曾在京中红极一时,不少人探究内情,当晚醉霄楼附近的行人都听见了兰时姑娘凄惨的叫声,根本纸包不住火,此事还是在京城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众人唯扼腕叹息兰时姑娘命不好,却无人敢提告罪魁祸首张三公子。
杜清沅握紧了拳头,她没见过人命官司,不知世态炎凉,自然以为万事当如律法所言,杀人就该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想到在这座皇城中,天子脚下,还有人可以如此嚣张地罔顾律法践踏人命。
转念一想,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夫君不亦是如此么。藐视王法,滥用刑狱,杀人如麻,谁知道他的后院里又有多少女子的冤魂?
杜清沅打了个冷噤。她又想起那个血色翻涌的雨夜,手提长刀的锦衣卫,和滚落至驿站门前的头颅……
然而后悔也来不及了,纳正、请期之后,吉日已定,距今不过八日。
杜府上下也为着迎亲之日忙碌了起来,凤冠霞帔,大红的礼花、灯笼和喜字,陌生地刺痛了她的眼。
杜清沅在忙乱中看到了庚帖,然而上面根本不是她的生辰八字,而是……杜清洢的。
她突然觉得很可笑,原来如此,好一出偷梁换柱的戏码。她被强行牵扯到这个圈套中来,原是为了替别人挡祸事。
她把庚帖递到徐氏面前,徐氏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易潇聘的原是杜府嫡女,杜家自然舍不得把掌上明珠嫁给这般恶名昭著之人,于是便想出这李代桃僵的法子。
“姐姐婚前突发恶疾在外祖家缠绵病榻,只好让同胞的妹妹替嫁。”他们打算以这样的由头在易潇面前搪塞过去,在家谱上把杜清沅改为杜清洢一母同胞的妹妹,认作徐氏所出的嫡次女。
木已成舟,徐氏手里捏着周氏的命,根本不怕杜清沅不肯乖乖配合,毫不遮掩地直言:“能替洢姐儿挡灾,是你的功德命数,不枉杜家生养你一场。你姨娘的命牵系在你身上了,你可要多为她打算呀。”
杜清沅脸上血色尽失,无言以对。正如那句古话,板子挨在何处不疼?——挨在别人身上不疼。
她默默消化了这个事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嫁过去再想保全自身的法子。
她循规蹈矩地配合婚事的流程,直到吉日。
*
三月上,春水柔波,草木蔓发。
易潇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队吹吹打打的花轿红妆,从城北蜿蜒至城南。
路人远看是位英姿勃发的翩翩少年郎,骑着骏马娶亲。但凑近一瞧,登时吓得缩回脑袋,两颗眼珠子不敢直视——
新郎竟是那谈之色变的活阎王!
“哪家姑娘这么倒霉啊,嫁给这活……”“嘘,低声点,小心锦衣卫的耳目!”
杜清沅坐在花轿中,听见了路人的窃窃私语,紧张得想啃手指甲。
然而十指皆染上了鲜艳的丹蔻,她只能攥紧了嫁衣的裙摆,一颗心随着颠簸的花轿起伏跌宕。
颠簸停了,外头传来喜娘的高呼。
杜清沅脑袋晕乎乎的,心跳得更甚。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
隔着红盖头,她只能看见这只手,摊开的手白如玉色,指节修长。
她伸出手覆上去,但又在瞬间惊觉,他手上曾沾染过鲜血和冤魂。
于是她伸到半途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然后极快地缩回,仿佛触碰到烫人的烙铁。
杜清沅也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震惊了,瑟缩着再次伸出手。
可是那只手的主人已然没了耐性,啧了一声,便要撤回。
杜清沅再一次手比脑快,想也不想便伸直了胳膊抓握住了他正要收回的手——
“抱、抱歉……”反应过来的杜清沅迅速认怂。
易潇低哼一声,合上手心,轻拢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