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努了努嘴。半掩的沙土下,露出一只干硬发黑的手。
“是你的同伴吗?”她问。
他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掀起袍摆跪倒在尘埃里,无措的扒拉着垂落的枝条。
沙漠里气候干燥,尸体不致腐烂,自然也就没有刺鼻的臭气,可还是有种古怪得味道,熏得他头晕目眩。
“是我的护卫,”他干巴巴的回答,声气有些不稳,“也是……最好的……唯一的朋友。”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珠,燕然看到他眼底一片晶莹,在夕阳映照下旖旎如梦。
她背过身去,蹲下来摸了摸早就痊愈的脚踝。
那天以后,她的朋友会思念她吗?秦家兄弟、吕家叔侄还有赵家姐妹花……
他们中秦恒最年长,如今也该娶妻生子了吧?
如果阿兄还活着,他一定会娶秦家姊姊,他们的孩子会叫她姑姑,叫秦恒和秦恪舅舅。
他们一定会成亲的,因为他们已经……
那叶摇晃的小舟在脑海浮现时,她双颊陡然熏红,连呼吸都变得滚热。
她如今已然明白了许多事,包括男女欢情,但尚未尝试过。
有时心血来潮,也有过和阿曜春风一度的念头。但他们这几年相依为命,实在太过亲密,以至于再进一步的话,竟会有种隐秘的禁忌,总之就是万般不妥。何况他整天只知道傻乐,好像压根没有什么欲求。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扭捏不安地站起身。
洛阳人用匕首在刨坑,大概是给朋友挖坟。她很想提醒他这是多余的举动,除非他挖的足够深,否则等下一次沙暴仍会白骨露于野,或者沦为兽类的食物。
那具尸体就是雪影掘出来的,从考究的服饰和器具来看身份不俗,从保存的状态来看,死亡时间不会太久,想来就是上次沙暴的受害者之一。
“有没有见过其他人?”他从死者背后拽出行囊,将他推入浅坑,闷声问道。
燕然走过来,帮他一起掩埋。
“你左边那座沙丘,半个月前是不存在的。”她轻声暗示。
洛阳人别过头,目瞪口呆地望着高楼似的隆起,半晌说不出话来。
日影西斜,余晖将他秀逸的轮廓映在纱罗上,像昏黄宣纸上墨线勾勒的画卷,韵致十足。咫尺之间,她能看到他眼底残存的那抹嫣红,秾丽到近乎魅惑。
许是觉察到她的凝视,他转过脸来,与她目光交汇,神色犹有些迷惘。
燕然像行窃被抓到的小偷,脸红到了耳根。原本防风避尘的面纱,此刻倒成了遮羞布。她只得低下头,卖力的填坑。
“附近有河吗?”埋好之后,他抱起包裹问道。
燕然忍着笑,又像看傻子那样看着他:“干嘛?”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沐浴。”
她闻言笑得前俯后仰,好一会儿才稳住声气,反问道:“一路走来,你们有没有见到村庄城镇?”
他摇了摇头。
“那咱们的水是哪来的?”他突然想起来,满面狐疑道。
燕然愣了一下,咱们俩字让她心花怒放。
她得意洋洋道:“我自有办法,你只要跟着我,不愁吃喝。”
“你究竟是何人?”他审视着她,语气凝重道。
“在沙漠上讨生活的人。”她坦然道:“牧羊、放马、挤奶、跑腿、经商、带路,只要能挣钱,我什么都做。”
他有些动容,冷锐的眸光逐渐柔和,上前一步轻轻执起了她的手。
燕然耳畔嗡的一声,差点站不住脚。
他手掌很单薄,指头修长而纤细,微凉的皮肤像柔滑的丝缎。覆住她布满伤痕的粗粝手背时,她的心没来由得颤抖了一下。
“你一个女孩子,不该如此辛苦。”他的嗓音第一次变得如此迷人,她想起了阴山脚下横贯草原的大河,每逢初春,水中浮冰相撞的声音,比父亲豢养的百灵鸟的歌声还动听。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可她却觉得心房被他攥在掌中,胸膛里溢满甜蜜的痛楚。
先前只当他是自己的阶下囚,这个瞬间陡然发现,原来她也被他俘虏了。
她感到说不出的兴奋和恐惧,就在这时,心底迸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若我不能降伏他,就一定得杀了他,否则这辈子都会受制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