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父亲不仅将陈府的藏书阁对太子开放,还任由他在阁内赏景设宴饮酒时,饶是已经见怪不怪的陈晚央也怔了一息。
那是作为陈家女儿的她从不曾去过的地方,即使她出阁前曾多次同父亲提过此事。
陈晚央的父母膝下只有她和姐姐两个女儿。很多人都说陈太傅对这两个女儿极为爱重,处处用心教导。但只有陈晚央和她的姐姐知道,到底是不一样的。多年来父亲其实从未放弃过选一个资质奇绝的门生,将其认作义子,培养其继承陈家的一切。前几年他还曾看中了裴知砚,但没能如愿。
但这些事陈晚央早已看明白,眼下也不是去想陈年往事的时候。
她沉吟须臾,随即思路清晰道:“明晚就要办这场宫宴了,宫里却直到此时都还未传出任何消息。实际上应是今日太子见过你之后,宫里才会开始筹备。”“太子伙同你的父亲骗了你。”
因身子弱,陈晚央中气不足,说话久了多了便得停下来歇一歇。
“夜里不适合派人去各府通知京官们明日携家眷参与宫宴。左右已经迟了,或许明日散朝后才会有消息传出。”“你愿意嫁给太子吗?"陈晚央正色问道。洛清苒摇了摇头,笃定道:“我不愿。”
“晓晓,别担心,母亲会为你想办法,绝不会让你被迫嫁给任何人。”
许久不曾听人唤过自己的小字了,洛清苒心神微怔,不自觉眼眶微热。
“晓"之一字,旭日高升,意味着崭新的开始和明亮的前路。父母当年为她取这个小字,其中用意可见一斑。洛清苒的姐姐名为“洛清芷",意味着高洁美好。但因为姐姐自幼体弱多病,所以她出生后,父母为她取了“苒”字,期许她能像草木一样顽强、坚韧、蓬勃,身体康健。但在这几日之前,洛清苒从未想过父亲为自己预设的明亮的前路会是嫁给那位最有可能登临九五的天潢贵胄。父亲做所有安排前都不曾问过她是否愿意,赶鸭子上架似的将洛清苒推到了那个地步,逼她不得不去面对那些事。外祖母和外祖父也好似全不在乎她会有什么想法。他们或许都猜得到洛清苒会因此对他们,对这个家失望,只是比起今后洛家与陈家能得到的一切,他们都并不在意这些,也无暇抽出空来事先与她谈一谈,听听她的意愿。
但她在意。
母亲也在意。
从母亲得知今日这些事后的反应来看,洛清苒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自她及笄起,母亲每年都会问起父亲是否开始在为她议亲了。
母亲应是早已预见到了今日的局面,一直都在为她担心着,忧虑着。
“晓晓,你记住,可以对任何人失望,但一定不要妥协。"陈晚央语重心长道。
“亲情也好,家族也罢,被描绘得再完美的富贵荣华也都不算什么,它们都不值得你为之放弃自己的本心。”洛清苒心神俱震。
母亲什么都知道。
她的迷茫,她的难过,她心底那些理不清的纷杂思绪,母亲都很清楚。
母亲当年,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
“您当年…"思及母亲这些年来的处境,洛清苒问不出囗。
“我没能成功,"陈晚央笑了笑,眼睫微垂,“我妥协了。”
“但你们一定不能重蹈我的覆辙。"她抬起眸子,一字一字地说道。
嫁给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身体在生育中受到摧残,心神被日复一日的后宅生活消磨殆尽。等她受不了了,想要带走孩子和离时,丈夫和父亲都说她是病了,是在胡思乱想,是在说疯话。所谓门当户对,相敬如宾的婚姻,其实是个铺满了鲜花的陷阱。
多年来,陈晚央曾想过很多次,如果自己当年没有妥协,如今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可她已经没有机会重来了。
但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们步入同样的陷阱。洛清苒垂眸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难掩哭腔地说出了口:“对不起,我……我是帮凶。”
“是我拖累了您。”
话音落下,温热的眼泪倏地断线般从她脸颊上滑落。她曾以为的圆满家庭,其实一直在蚕食母亲的血肉。她如今才对父亲失望。那母亲呢?是不是早已对她的丈夫失望了,却无法与之分割。因为除了两个家族的密切关系之外,还有两个孩子将她牢牢地拴在了这里。陈晚央心疼不已,抬手将女儿轻轻揽进怀里,柔声道:“傻孩子,你有什么错呢?”
她温柔地为女儿擦拭着眼泪:“你和你姐姐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我也没有被你们拖累。我没有带着你们一起离开,是因为无处可去。”
陈晚央的父亲当年说得很清楚,若她和离,陈家决不会让她回去。可律法规定,如果父母尚在,和离之后的女子连女户都立不了。
若不依附于丈夫或父亲,她无法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家。“是我决定将你姐姐和你带来了这世间,却没有给你姐姐一副康健的身体,还让你们经历着这些事情,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
错在这个世道,错在她们无力为这些女儿们创造更多更好的未来,让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