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是病了,这个法子从来很好用。
女夫子暗忖道。
“女子的清白随口便能被质疑甚至被污蔑,宗族私刑也能随时据此将人处死,您却说这样的规训于我们有益,只要不犯错便无需担忧更多。”
话里这些都并非假设,而是前世林瑶血淋淋的经历。洛清苒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握着林瑶的手也下意识收紧。
“验身能保证万无一失吗?更何况成婚后的妇人连验身的法子都用不了。但众口铄金,若稍有差错,身为女子又该如何自证清白?难道要抱着‘清者自清’的念头慨然赴死才能聊以自证吗?”
洛清苒原本不想说这些,她也并非一定要与女夫子有这一场争辩。
她知道,质疑这些内容,除了让别人觉得她是因病坏了脑子之外,可能没有任何作用。
可前世林瑶被污蔑与人私通时,经老师们商议,女学很快便将她除名了,即便在那之前她在女学中一直名列前茅,是受很多老师喜爱的学生。当时将林瑶除名的建议便是由眼前这位女夫子首先提出的。
而为了撇清关系,不受此事牵连,很多曾与林瑶交好的姑娘也都出面斥责过林瑶,还有人哭着骂林瑶自己与人私通不算完,还要毁了身边人。
她们都或多或少了解林瑶的秉性和她跟继母之间的关系,难道不知道此事或许存疑吗?
只是多年如一日的规训与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迫使她们必须立刻在“信任林瑶”与“自保”之间做出选择。
世人将女子分成了纯洁的和淫.荡的,前者才有机会拥有好的名声、婚事与生活,后者只会被唾骂、被厌弃。她们绝不能,也绝不想做后者,就必须用最激烈的方式与其划清界限。之后,她们便能因此变成有血有肉的活着的贞节牌坊。
仿佛林瑶曾经被接纳、被喜欢,都只是因为她完美符合世人对“贞洁”二字的想象与要求,而非因为那个活生生的人。
洛清苒能看明白这些。
可她忘不了这些人的态度变化给林瑶带来的伤害与打击,忘不了林瑶被她们骂过之后难以抑制的自厌与自弃。
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既然是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有问题,那就去质疑,去诘问,去奋力寻找其他可能。
哪怕能多叫醒一个人也好。
就算不会有任何效果,若能激怒女夫子,让她做主将洛清苒停课或是在女学除名,起码洛清苒也不必另找别的理由不再来女学了。
洛清苒虽是在发问,坚定的眼神却毫不躲避地与神色难看的女夫子对视:“而若是有人被陷害呢?若是有人并非生性淫.荡,而是成了他人阴谋的牺牲品呢?”
“难道您有办法保证,在官府为您修建的那座贞节牌坊之下,不会有任何人因为任何原因质疑您、污蔑您吗?若有朝一日陷入这种境地,您又该如何?”
洛清苒没有含沙射影,也没有暗示或威胁什么,只是点出了女夫子多年来其实一直存在的顾虑。
身正不怕影子斜吗?这句话在此事上是不管用的。女夫子很清楚这一点。
当年她虽用匕首自伤,逼退了想要强.暴她的人,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受流言侵扰,痛苦不已。若非有那一座贞节牌坊为她正名,或许……她早已殉了亡夫。
女夫子莫名不知该如何回答洛清苒的一个个问题。
方才一直只有洛清苒和女夫子在争辩,但林瑶温柔平和的声音忽然响起:“若有女子自愿违背了‘贞洁’二字,难道她的做法就当真比肩十恶不赦的死罪吗?”
说话时,林瑶也微微用力回握着洛清苒的手。
洛清苒心神俱震。
因为前世林瑶是被人污蔑惨死,是以洛清苒一直都想强调当今世道对女子贞洁的极端要求有可能会害死像林瑶那样分明什么都没做过的人。
但林瑶却说,即便不是被污蔑,而是自愿做了选择和决定,也不该因为“贞洁”二字便被剥夺生命。
那原本就是只属于她自己的身体。
只是因为世间对女子的要求更严苛些,所以对此的处罚也要更重些。
但其实远不该将其与律法中的那些死罪等同。因为罪不至此。
对上林瑶满含赞同与支持的眼神,洛清苒心神微松——
幸好,不只是她一人。
即便今日这些话可能无法带来任何改变,即便林瑶有些不明白洛清苒为何会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反驳这些已经听过无数次的话,但林瑶仍然温柔坚定地与她站在一处,不会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见光禄寺卿的次女林瑶也跟着洛清苒顶撞她、质问她,甚至问出的话更加出格时,女夫子的神色愈发难看了。
发现堂上其他姑娘大都困惑紧张,并未跟着她们胡闹,女夫子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暗自平复了纷繁躁乱的心绪,正欲以师者的身份,用一个不轻不重却说得过去的惩罚结束今天这场闹剧,以儆效尤时,却忽然隔着轩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