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他刚刚夺下豫章,整个江东尽数收入囊中。
当年问她要选哪一郡改名广陵,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问了!不过,她也不会要。
孙策脱下战甲,被撕扯得龇牙咧嘴。军医来给他上药,他就躬着背,看斥候送来的消息:曹操与袁绍相持官渡。
去年,刘协的衣带诏密谋未动先泄,董承等人皆伏诛,刘备投奔袁绍;六月,在讨伐公孙瓒一年后,袁绍以接天子为由举兵南下,意图占领许昌。曹、袁之间兵力悬殊,但袁绍志大才疏,各州郡鲜有回应;曹操手握天子,师出有名。各地世族或动员、或观望,都希望从中捞一点好处;徐州也受了不小牵连。衣带诏一出,既不能传阅天下以示公正,那便会成为铲除异己的空口天书。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自己出兵豫章已经快五个月了,北方混战,若不是有心纸君,一点消息也传不进来。她那边最近似乎很忙?总是深夜才回消息,是在打仗、夜探还是应酬?孙策第一万次想起来,怎么又忘了问她要一个她身边女官的心纸君,下次一定要记住!
上好药,军医走了,副将来问接下来的行程,孙策看着与周瑜的来信,在沙盘上落下一个位置。这夜心纸君又没有任何消息。
修整三日,大军拔营而起,换上了水路。
江东的人,生来就是会水的。战场上厮杀了那么久,一回到艨艟上,就像回了家一样,值夜的时候精神矍铄,可一旦休息,浑身杀戾就像被江水涤尽,难得好眠;要是赶上第二日有太阳那就更糟了,懒懒散散的,被将军一通好骂。
“都打起精神!没回江东、没进家门就是还在战场,起来!”
士兵们齐声长呵,河水为之一振。涟漪层层推进、拍打落英,三月渐暖,扬州的花该开了。
这天夜里,如往常一样,孙策挑着昏昏烛火,只照得亮手中的地方。
“在刻章?刻的是……她吗?”
“嗯,”孙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块玛瑙是在豫章郡找到的,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但就想着,刻个章、到时候写信的时候给她印一个、回来的时候送给她。”
“所以啊,那天晚上我还在刻章,听到窗外有水声,就那么一瞬间——一支箭就射了过来,正正钉穿了脸颊,可疼了!我想出去看看,没撑住,掉水里了。”
旁边的人始终沉默着,孙策笑了笑,已经习惯了这样缓和气氛,准备再说点什么。
“——她知道吗?”
“嗯?”孙策一时不察,随即反应过来,“嗯,知道,我还见了她最后一面呢。”
模糊的记忆里,一些场景适时显现,孙策勾起嘴角:“哎呀,不要那么沉重,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这种时候可以不用照顾别人的情绪,”广也不由得放缓了语气,“说起来,你妻子是一个怎样的人?唔,除了和老乔、和我长得有点像。”
“那可不止!”孙策展臂,双臂画了个大圈,“说一年、十年都说不完!”
“夸张。”
广终于笑了,孙策看着她的眼神也弯了起来,抬头看着天上。广察觉到他的动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没有接着追问。两人慢慢走着,回到街市,人声鼎沸的末梢尚未被装点,余留了一些寂静。站在桥上,孙策没有捕捉到脚步声,回过神来——广搓着手,有些局促地看着他。
“咳,”广清咳一声,“几百年前,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
孙策不解,但依然点点头,广不自然地抬头,指着月亮示意他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但你和你妻子是见过古月的人,只要月亮还在,一定还有什么记得你们。”
[你说,以后的人会记得我们吗?]
[唔……不一定。]
[那我得想办法,至少要记五百年吧!]
[别人都想着流芳千古,孙将军,不多要一点?]
[也对啊!那就先来一千年!]
——————
从那天开始,邻里发现,这个穿得奇奇怪怪的外乡男子在老乔的铺子里留下了,上货、送货都在干,隔几天便会出现一次。鉴于老乔的义士身份,再加上孙策又实在是俊俏、热情又上道,因此,本地乡贤一致同意他留下来——以老乔远方堂兄的名义。
孙策呼吸一滞,不知道想到什么,脸红得藏都藏不住,那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广都不想拆穿他。
那个钓鱼的人去别处了,他们打听到他大概要清明左右才能回来,托人传信说明了情况,眼下只能先着手探讨另一件事。
天气渐暖,薰得人昏昏欲睡。广懒懒地摇着扇子,孙策搬完了货,疯狂地给自己扇风。
“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还想给你妻子刻印章啊?被手底下人看到了会被吐槽的吧?”
孙策“呼”、“呼”吹气,像小狗一样甩着头,热得有点受不了:“现在的吴郡这么热吗?这才三月啊!”
“是啊,